【阅读悦读丨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之鬼故事》（十一）
文/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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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离厂
我们是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既无前途，想起来又让人窝火的鬼地方的。既然到了这天远路遥的异地，那么未来只能在这茫茫他乡去寻找。
回家是绝对没有想过的。第一，那样做只能使得自己颜面尽失。第二，回家种地或是跟着父亲去学木匠，显然也不是自己的理想。而且种地或者跟着父亲做木匠就等于这几年的书是白念了，钱是白花了，父母脸上也无光。更重要的是我心中那个“衣锦还乡”的念头还热烈燃烧着呢！那熊熊火焰足以让我抵挡一切风寒。那时侯的我是这样想的，我很巨大，而世界很渺小。
人生本就短暂，时光却又匆匆。连生养我的家乡，我都不曾有过片刻留恋，何况这只待了寥寥几日的异地它乡呢？我决绝的背后隐藏着一个自认为伟大的梦想，或者说是我有一个自认为伟大的梦想促使我如此决绝。这都不重要，既然决定了，那就走吧。
我们收拾了行囊，朝着厂门走去，却在大门口被门卫和保安拦下了。原因是我们并没有通过人事部拿到离职手续，门卫自然是不会放我们出去的。要出去也行，那就得放下手里大大小小的行包。
我们一共十三个人，拿着的都是自己的东西，对于门卫无端的刁难，虽然好气，却也没辙。只能在厂门口和门卫、保安理论，十三个人的队伍马上惊动了人事部。人事部过来了解情况后，看我们是铁了心要走，也没有办法。便叫门卫和保安按照离职章程放我们出厂。
首先，保安挨个挨个检查了我们手里大大小小的行包，以确认我们带走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而非厂里的。然后让我们交回厂服和饭卡，这也无可厚非，而我却被卡在了这里。
我的饭卡丢了，而且不只丢了一张。我们11月27日进厂，当日便发了12月饭卡。11月剩下的那两三天凭着临时员工证在食堂打饭，我便把饭卡放到枕头下了。12月领了员工证后便要拿着饭卡打饭了，可是1号那天，当我翻开枕头拿饭卡的时候，却发现不见了。于是，我只能拿自己的钱到食堂买饭。两天后，一个同学没收拾行李就投奔自己在江苏的姐姐去了，饭卡当然也就没有交回厂方，他便把饭卡给了我。
厂里的饭卡是用硬纸片做的。写明月份和日期，吃一顿便在当天日期后面打个勾。同学给我的饭卡我用了一天便又找不到了。那真是一段倒霉透顶的日子，也是一段幸运的日子，又有同学离开了，饭卡自然也给了我。自从有了上两次的教训后，我便把饭卡揣在随身的衣兜里，却不幸的让我洗衣服的时候洗成了一个废纸团。
我交不回饭卡，自然不能让我轻轻松松离厂。饭卡丢了，就相当于我把厂里的财物丢了，那得照价赔偿。一天三元钱，还剩下二十来天没用，也就是说我在这里白白干了十天后，还得给他们拿六七十块钱，才能离开。天底下哪有如此道理？但是和他们理论毫无用处，别人的地盘，别人的规矩，自然别人说了算。
我也想过不带行包，走了便是。可是被子床单是见夜要用，衣服裤子是见天得穿，身上也没几个钱了，况且前路遥遥，不知归处。穷苦家的孩子不会太过任性，在梦想面前，也总会照顾到现实的处境。我想这是贫穷促使我养成的宝贵品质，我将一生受用。而多年以后，我发现贫穷像一种遗传性质的疾病一样纠缠着我。才开始深思着贫穷的环境里养成的宝贵品质，或许只适用于贫穷的底层社会，在机会和梦想面前，它将成为劝阻我们安贫乐道继而束缚我们手脚的罪魁祸首。
如此反观，怎样的土壤育出怎样的青苗，怎样的环境培养出怎样的人这是必然的。父母和乡人嘴里常常念叨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又是多少个世世代代的智慧总结与生活之道。贫穷或许只能养育贫穷，这条定律适合于如我等大多数碌碌无为之辈。我们津津乐道的那些奇迹与传奇其实背后总有特殊的偶然事件是不为人知的。我并不是想要为大家带来负面情绪，也不是在宣扬消极待世。我也无心讨论贫穷与富贵，基因和遗传。言归正传吧，继续叙述当年那些青涩的故事。
我出不了厂，但我也不愿意乖乖掏钱让他们称心如意。于是我让已经出厂的同学在外面等我，我拿着大大小小的行包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返回了宿舍。
终于等到那些还在厂里上班的同学下班了。我把事情给他们说明以后，要他们帮我“化整为零”，一人帮我夹带一样把我送出厂门。棉絮没办法‘化零’，便让一个同学先到宿舍后面帮我接，我从宿舍里扔下去。然后我们就混杂在厂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中风风火火的出了厂门。
出了厂门，那些送我出来的同学和已经在外面等我同学一阵寒暄和告别后，把夹带出来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一样一样的从身上取出来，交给了我，然后进厂去了。我们嘲笑他们还得呆在这个一无是处的鬼地方，他们也嘲笑我们今夜不知何处安身的窘境。离别有时候就是一场冷嘲热讽，暖心暖肺又其乐融融。
我现在虽然出来了，但也怄火得紧。年轻的心不仅有沸腾的热血，也有复仇的邪念。既然你不让我舒坦，那我也得让你们不好受。就在厂门外，我们一伙人故意慢条斯理一件一件地往行包里装。门外和保安虽然好气，却也拿我们没辙。我们得意地炫耀着，炫耀我们年少的轻狂和不羁。
我们也故意大声说些酸辣讽刺的话，以回击他们起初的无理。待把一切收拾好以后，我把夹在胳肢窝的厂服取出来，揉成一团，朝着门卫室砸去。我想以此干脆利落的姿态与这个贫瘠得无法滋养我的理想的地方决裂。
我们的放肆已让他们忍无可忍，门卫和保安朝着大门外冲将出来，大概是想要收拾我们一顿。我们提着行包，朝着车站的方向一路狂奔。
我们为离开这个鬼地方，跳跃、欢呼、呐喊。我们跳跃，我们欢呼，我们呐喊，也为在茫茫大地之上，却不知道要往何处的窘境。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