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文 / 初酿

南宋末,赵氏江山风雨飘摇,中原国土烽烟遍地,异族铁骑又在铮铮相逼。烽火狼烟中,一个单薄孤寂的身影,披一身薄雾,谜一样踽踽而来,无人知他来自何方,也无人晓他年方几何,只知道一首《虞美人·听雨》,温润了无数多情人的心。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少年听雨,红烛罗帐

“少年不识愁滋味”,蒋捷生于宜兴大族,年少时生活富足,无虑无忧。那时的他也曾意气风发,肥马貂裘,赋诗饮酒。春雨来,芭蕉夜话,滴答清脆,似一曲华乐催生了他的诗情画意。呼朋唤友,登歌楼,听雨和诗,一枝红烛晕染了满屋温柔。

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

折则从他折去,知折去,向谁家。

檐牙。枝最佳。折时高折些。

说与折花人道,须插向、鬓边斜。

《霜天晓角·人影窗纱》

晨起的女子看到窗纱映出的人影在折花,她亦洒脱的告诉偷折花人,“折就折檐边高处的花,那里开得最好。如想插在发间,斜在鬓边更美。”看得出,花的主人应是一个潇洒大方的小姑娘,聪颖可爱,句句话里透着一丝清纯与童趣,像极了易安居士那“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中那倚门回首的少女。

如此轻松惬意的诗句,也只有悠闲恬静之人才能吟出,足见的,蒋捷的少年时光应是美好适逸的,故此,“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末世才子,樱桃进士

生不逢时,或许是人最大的伤痛。自幼聪颖,才情四溢的蒋捷,偏偏生于南宋末世。三十岁时进士及第,本该开始的壮美仕途,却因南宋覆亡,一切又都化为青烟散去。

进京赴考的途中,乘舟顺京杭运河而行,路过吴江,看着两岸杨柳依依,草盛花繁,一派风光旖旎。但诗人独有的敏锐,让他预感到南宋的江山已岌岌可危,心中自是踯躅茫然,亦有说不清的惆怅悲伤,“壮年听雨客舟来”“断雁叫西风”。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

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一剪梅·舟过吴江》

江南烟雨迷离,风景如画,怎奈他心中苦闷无法诉说。多年漂流伶俜,内心深处向往着故乡的安宁和家的温馨,可是归期杳杳。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送春归、客尚篷飘。

昨宵谷水,今夜兰皋。奈云溶溶,风淡淡,雨潇潇。

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料芳悰、乍整还凋。

待将春恨,都付春潮。过窈娘堤,秋娘渡,泰娘桥。

《行香子·舟宿兰湾》

两首诗内容相近,词的意境也相近。“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春去秋来,时光如白驹过隙,瞬即流逝。篷飘在外的游子,昨夜还在谷水,今日就到兰湾,漂泊无定,心自难安。焚香调笙的恬淡家居生活,成了难以奢望的远方。

也因了这两首诗,一再提起红了樱桃,且他又是南宋进士,蒋捷又被时人称作“樱桃进士”。

拒为元吏,隐居山林

苟延残喘的南宋王朝终于在丞相陆秀夫身背幼主赵昺纵身跳海的那一刻走到了终点,蒋捷也再无故国可报,心灰意冷。元朝统治者,为了民族的融合和统治的需要,曾诏南宋旧臣和著名文人志士入朝为官。但蒋捷认为,“忠臣不事二主”,他只承认自己是南宋遗民而拒辞其诏。再次逃亡后,只有归隐山林,寄居僧庐,在禅声佛语中寻得心灵的安宁,“而今听雨僧庐下”,“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浪涌孤亭起。

是当年、蓬莱顶上,海风飘坠。

帝遣江神长守护,八柱蛟龙缠尾。

斗吐出、寒烟寒雨。

昨夜鲸翻坤轴动,卷雕翚、掷向虚空里。

但留得,绛虹住。

五湖有客扁舟舣。

怕群仙、重游到此,翠旌难驻。

手拍阑干呼白鹭,为我殷勤寄语。

奈鹭也、惊飞沙渚。

星月一天云万壑,览茫茫、宇宙知何处?

鼓双楫,浩歌去。

《贺新郎.吴江》

曾经仙人遗落人间的孤亭,降落蓬莱顶上,有江神、蛟龙日夜缠绕守护,却仍没有逃过巨鲸的毁灭。就像曾经兴盛一百多年的南宋,终抵不过蒙古铁骑的践踏,只留下无数忠贞之士的声声叹惋。无奈宇宙茫茫,只好“鼓双楫,浩歌去”,不知去向何方。

天涯漂泊,安贫乐道

他一心守护的南宋已成追忆,无所寄托的身心,只好摇动双桨,高歌而去。他追寻一生的报国之志难酬,他奢望一世的温馨天伦也难圆,乱世之中,忠贞之士,除了无奈,亦是无奈。

深阁帘垂绣。

记家人、软语灯边,笑涡红透。

万叠城头哀怨角,吹落霜花满袖。

影厮伴、东奔西走。

望断乡关知何处,羡寒鸦、到著黄昏后。

一点点,归杨柳。

相看只有山如旧。

叹浮云、本是无心,也成苍狗。

明日枯荷包冷饭,又过前头小阜。

趁未发、且尝村酒。

醉探枵囊毛锥在,问邻翁。

要写牛经否。翁不应,但摇手。

《贺新郎·兵后寓吴》

归隐山林的蒋捷,不想食元之俸禄,可在动荡时局与乱世之中,除了文采一无所长的诗人,又能有何出路?只能靠买文而生。日日用枯荷包裹冷饭,寻代写以聊生。一袭贵胄,满腹经纶,却有志不事二主,唯以艰难度日,可见其人品高洁。清代词学家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卷七》中评价他说:“词不必足法,人品却高绝。”

只把平生,谱作棹歌

蒋捷,字胜欲,号竹山,故人称“竹山先生”。他的一生大多都在思家思亲、亡国之痛中煎熬,故此他的词风亦多悲凉清隽、寂寥萧瑟。他从不刻意留下自己的印记,只想隐于世间一隅,静默生活,故此史上有关他的记述很少,甚至于他的确切生亡时间都是不解之谜。

或许他是孤寂之人,亦或羞涩之人,不喜与人相交,即使和他并称“宋末四大家”的周密、王沂孙、张炎,也未见其间互动。当时曾名噪一时的“西湖吟社”,众多文人墨客尽在其中,却独独未曾有过他的身影。但所有都不能掩饰他在宋代诗词天地的光芒,和后世对他诗词的青睐。清代胡薇元评价说:“捷炼字精深,音韵谐畅,为倚声家之矩。”

枫林红透晚烟青,客思满鸥汀。

二十年来,无家种竹,犹猎竹为名。

春风未了秋风到,老去万缘轻。

只把平生,闲吟闲咏,谱作棹歌声。

一首《少年游》揽括了他悲凉的一生,看似闲吟闲咏,却是悲情中的无奈,沧桑后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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