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张引娣《厘米三姐妹的故事》

【阅读悦读丨故事】陈转丽《婆婆痴呆了》

文/张引娣

【作者简介】张引娣,黄河文学学会会员,白水作协会员,中学语文教师。喜欢到处走走,拿笔涂涂写写,记录生命的点点滴滴,曾在不少杂志、平台发表文章。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厘米是我的闺蜜,因而她们家的事对我来说,就如我对我们家的事一样熟悉。

厘米爸是小队的队长,娶了厘米妈 “赛西施”,接连生下了三朵金花,一个和一个相差四岁,老大叫大米,老二就是厘米,老三叫毫米,只是乡亲们都叫毫米为小米,小米小米不停地叫着,大家都忘了她的大名。虽然土生土长,但厘米三姐妹个个出落得花容月貌,宛若三朵并蒂的莲花。

(一)

大米比我们大四岁,但个子比我们高半头。八八年上初中时,就是学校里男孩议论的焦点人物。只记得她高挑的个儿,圆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始终都是高高扎起的马尾辫,一走起路来,一条马尾辫就在身后甩来甩去。

我印象中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午后,我和厘米几个小伙伴正在跳格子,村里的人忽然间像潮水一样朝村外涌去,我们昂起头问一个婶子:“怎么了?去哪儿呀?”“看走,赶快看走。”婶子连理也不理,就留下这两句话,我们茫然地看着神神秘秘的大人,也失去了跳格子的兴致,随着大人们朝村外跑去。

下午的阳光拉长了人们的身影,但大家好像商量好一样,默默无语只顾赶路。走出村子往东去,那时可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苹果园,一片一片的庄稼地紧密相连,秋日的大豆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高高站立的玉米也脱去了夏日的绿装,换上了干黄的外套,好奇地看着这些神色匆匆之人,似乎在问:“你们干嘛那么着急?”小伙伴们都走散了,只有我和厘米两个手拉手,小跑着向前。

大约走了三四里路,也就是与邻村交界处的一个地段,人群忽然停下来,前边已经围了一大圈人。我和厘米两个继续朝前挤去。

“真不要脸。”

“流氓,还手拉手。”一个女的咬着牙说“我看发荣怎么当队长。”

“太坏了。”人群中喋喋不休的议论传进耳朵,怎么还有厘米的爸爸,发荣可是厘米爸爸的名字。我们两凭借人小个子低在夹缝中使劲朝前挤去。啊,人群中央,只见十七岁的大米低着头,红着脸站在那里,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同样垂头丧气地站着,人群中几个人义愤填膺地大声斥责:“小小年纪,就不学好。”“现在都学流氓,长大还得了呀……”

我和厘米都低下了头,似乎我们干了不光彩的事。懵懵懂懂中我们知道大米的名声坏了,我们没说一句话就悄悄回家了。一夜无语,孩子就是孩子,第二天一翻身,我就忘记了昨天的事,径直跑到厘米家去了。谁知一进门我就愣住了,只见大米平静的躺在大土炕上,一动也不动,厘米妈妈、厘米和小米都在不停地小声哭,发荣叔铁青着脸,我不知所措,厘米妈妈看到我,啜泣着说:“娥子,你去玩吧,今天别找厘米了。”我悻悻地走出来,只好找其他小伙伴玩。一直到天快黑了,村里才传出了消息:“大米喝药死了。”我似乎才明白,自己早晨看到的大米已经死了。

我急忙跑回家给爸妈说了这件事,爸爸和妈妈说了一会儿,妈妈就担心大米的亡魂会缠住我,爸说:“别说那没有用的,有什么亡魂。可怜的孩子,才十六七岁,发荣老婆可是得掉几斤肉。”我似懂非懂,特别是最后一句,为什么爸说发荣老婆得掉几斤肉呢?以后的事确实印证了爸爸所说的话。大米死了,刚刚初中毕业的大米一下子离去了,村里没有了闲言碎语,发荣叔的脸更黑了,“赛西施”厘米妈很少到人群中来,我几次去找厘米,都发现厘米妈一个人在偷偷流泪——果然,正如爸所说,厘米妈瘦了好多。

大米就这样离开了人们的视野,那个高挑的少女,带着一甩一甩的马尾辫永远离开了乡亲们的生活。时至今日,我偶尔会想,当时乡亲们为什么那么凶,大家现在会想起那个美丽的女孩大米吗?大米怎么那么傻,她看到今日学校里那些打打闹闹的少男少女会不会觉得自己冤呢?那个男孩呢,他娶妻生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没有一点想法吗……

(二)

大米走了,最难过的应数妈妈了,厘米妈妈日渐消瘦,开始大家都没有在意,以为她是悲伤思念过度。日子在一如既往地前行,太阳下去,月亮上来,终于有一天,有人发现厘米妈妈失了人形。瘦削的躯体在衣服里越发的消瘦,以至于衣袖裤腿空空荡荡,走起路来,轻手轻脚好似一个幽灵,而且她很少说话,说话时都是细声细语,你不竖起耳朵根本听不见她说什么,她整个人都变得让人不可思议。我们都觉得她有点可怕,谁都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站在你的身后,吓你一大跳,因而那段时间,小伙伴也很少到厘米家去了,我也是等厘米找我玩。

我们上初二了,厘米的学习成绩越发的突出,再加上她开朗活泼的性格,她成了各科老师的宠儿。在我们小伙伴中,她是脸儿最白、笑得最多的一个。谁也没有预料到,厘米妈妈会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深夜离开我们,大家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发荣叔到底给她看病了没有,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女人悄悄离开了人世。我只记得妈妈连声叹气:“哎,争气的人,太争气了。”

厘米的笑声少了,早晨我们两还是一起上学,中午就不一定了。我几次吃完饭叫她上学时,她还在吃饭,原来发荣叔要到地里劳动,我们放学回家,很多时候他还没有回来,厘米放学回来才手忙脚乱地煮饭。因而,她让我中午一个人先走。星期天,厘米找我玩的时间也有限,不知道她都在忙啥,发荣叔蒸好馒头,自己就下地去了。厘米又是洗锅,又是洗碗,再加上还有上小学的小米的衣服,我只好在她家看着她忙这忙那。

到了暑假,太阳像个大火球似的炙烤着大地,厘米俨然成了一个家庭主妇,熬饭、蒸馒头、擀面——这一系列的家常便饭她都在这漫长的暑假学会了。当一丝凉意袭来的时候,九月一日就到了,我们上了初三,我去找厘米报名上学。一到她家,就只见她低头不停地哭,我叫她她也不理,发荣叔、小米一个人也没有,我急了,厘米才抽抽搭搭地说:“爸不让我上学了,家里没有人做饭。”我一听,无计可施,只好自己一个人先去学校了,当然九一二年的时候,中途辍学的不止厘米一个。第二天,老师就说:“厘米学习那么好,将来一定有前途,怎么会不上学呢?这是耽误娃的前途。”老师派我们几个去叫厘米,并且让我们这样说,我们倒是见了发荣叔,可是发荣叔黑着个脸,根本不听我们的。只见他低着头,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别再叫厘米。”就这样,厘米走出了学校的大门。

初三了,学习任务加重了,我只有在星期天和厘米玩玩。后来,我上了卫校,一走就是半学期,厘米在家做饭,在农忙时节,也帮爸爸下地干活,只是这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厘米就是这样,她成了十里八乡的一朵花。十七八岁,说媒的就踏破门槛,发荣叔要给厘米找个上门女婿。还好,这次发荣叔没有糊涂,他征求厘米的意见,细心挑选,找了一个带手艺的小伙,小伙子是木匠,我记得放假回家,厘米让我偷偷见过小伙,高高大大,结结实实,在农村干活,是需要这样的小伙,再加上人家有手艺,不错。说实话,上门女婿很难找如意的,因为人们根深蒂固的观念,认为都是那些找不到媳妇的人才当上门女婿,一般利索带手艺的小伙在自己家能找到媳妇,厘米找到这个确实不错。

当南飞的大雁排成一字离去的时候,乡亲们就收完了地里最后一粒庄稼,寒风凛冽的冬日就劈头盖脸而来。炕头上,火炉边,乡亲们开始了迎亲娶妻的计划,不是吗?忙碌了一年,地里的收成颗粒归仓,大伙的腰包都鼓囊囊的,在这天寒地冻不适合劳动的时候,乡亲都安排人生大事,发荣叔也张罗着给厘米办事。我在卫校听了这事,觉得厘米结婚太早了吧,但我没有说出口,只托妈妈行个像样的门户,好像妈妈买了一个电热毯,这在当时也挺体面的。厘米在虚岁二十的时候,就为人妻了。

(三)

时间的脚步匆匆向前,我毕业分配到镇政府工作。厘米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婚后的厘米温柔善良,特别是有了女儿囡囡,她身上的母性光辉更映得她好似一朵出水芙蓉。丈夫小刘本分朴实,勤劳肯干,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正如妈妈所说:“厘米虽然没能上学,但早早成家,女婿知冷知热,日子过得挺好。”

我在回家时,总抽空到厘米家去,虽然不像儿时有那么多悄悄话说,但看到她,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单位的事,她也给我说说村里的事,我们说上那么几句,就感到心里踏实了许多。她很少到单位找我,我一再让她赶集时来镇政府找我玩玩,她说行行行,可就是不来。我毕业三年了,爸妈为我的婚事着急了,我嫌爸妈不停地唠叨,回家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记得好像是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刚刚下乡回来,从灶上领了一个杠子馍要吃,镇政府的小王气喘吁吁地跑进大院说:“不好了,不好了,白板村死人了。”我一听,忙跑到跟前问:“谁死了,白板村谁死了?”我可是白板村的呀,“小刘木匠,就那个上门女婿。”我傻眼了,小刘木匠,这是厘米的丈夫呀?我不信,走上前又问:“你听谁说的,可靠吗?”“姐呀,你还不信,这事我能乱说吗?我才从白板下乡回来,村里现在是沸腾一片。小刘给肖叔家盖房子,今天抬房,土工建娃有恐高症,在房上面摇摇晃晃,小刘去拉建娃,没想到自己掉下去了——”我一听,顾不上吃了,骑了自行车飞速跑回家,屋里大小没有一个人,我连忙赶到肖叔家,乡亲们议论纷纷,又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厘米、发荣叔一个人也不见,原来他们还抱着一线希望,把小刘送到市医院去了。

秋日的天气渐渐有了凉意,可那个下午,好好的阳光莫名其妙的不见了,阴沉晦暗的天气让人抓狂。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没有厘米家的丝毫动静。那晚,出人意料的刮起了狂风,好似冬天提早来到了人间。呼呼的大风一阵接一阵,乡亲们没有几个人能睡着,大家都静静的想着等着,第二天十点多,厘米他们回来了,小刘却永远地走了。厘米竟然痴痴地没有嚎啕大哭,没有声嘶竭力,她像一个木偶任人摆布,小刘下葬了,人们纷纷回家了。厘米依然一动不动,我让囡囡去叫她,厘米搂着女儿泪如泉涌,可是仍然不出声,我流着泪劝她:“厘米,哭吧,大声哭呀,小刘走了。”可泪流满面的厘米就是咬着嘴唇不出声,镇政府通知我开会,我擦干泪水,让小米照顾姐姐,叮嘱她一定看好姐姐,自己急匆匆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没事就去厘米家看一眼,只见厘米每天不出声的做饭、洗衣、喂猪、扫院,我感到阵阵揪心,可厘米就是没有大声地哭,虽然最后肖叔家也过意不去出了不少钱,但这一切厘米丝毫不管。乡亲们议论纷纷,说厘米要走她妈的老路,这样下去会呕死的。时间不会因人们的悲伤或欢喜而会慢会快,一百天到了,小刘去世一百天了。烧纸时,发荣叔故意让亲戚把厘米叫到坟前,厘米还是死死的板着脸,但当她听到小刘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再也绷不住了,放声大哭,哭声响彻云霄,吓飞了树上的小鸟,吓坏了刚探头的小草,众人热泪盈眶,“哭吧哭吧……”所有人在心里暗暗地说,“多么恩爱的一对孩子,两人还没有爱够,小刘就散手而去。”厘米哭得声音嘶哑,死去活来。大家把她拉回家后厘米睡了两天,不吃不喝,发荣叔等她再起床时就说:“家里的活你不用管了,小米长大了,会帮我,我也会做饭,你跟着白坡的表姐到南方打工去吧,囡囡让她奶奶小刘妈妈带一段时间吧。”

于是,厘米走了,走得远远的,去了南方。发荣叔悬着的心放下了,不管怎样,可不能让厘米走了她妈的路……

(四)

发荣叔很少说话了,村上改选,他自己主动让贤,说自己年纪大了,要大家另选队长。他半天劳动,半天做饭,小米继续上学。一天天一年年,小米长大了,她长得特别像大米,高挑的个儿,忽闪的圆眼,只是她不再扎马尾辫了,她留了披肩发,柔滑顺溜的长发更让她出落得沉鱼落雁,小米在省城上了一个什么大学,走在校园,她根本不像一个农村走出的姑娘。

小米在寒暑假回家时,帮助发荣叔收拾屋子,做饭洗衣,俨然屋里的一把好手,也只有在此时,发荣叔才精神抖擞,在人前说上几句话。小米一收假,发荣叔就又变成老样子了。他很少说话,一个人进进出出,干着自己的活。我回家时,再也不到发荣叔家去了,厘米不在,我也结婚生子了,工作调到了县城,孩子又要上学,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那天,妈妈生日我回家时,在村小学门口碰到小米,她穿件天蓝色的风衣,一头秀发瀑布般柔滑漂亮,略显清瘦的脸上似乎有点点愁绪,见了我,她脸上露出惊喜高兴的神情:“娥子姐,你——你回来了。”打了声招呼,小米欲言又止,我看看时间不早了,急匆匆回家了。过了一会儿,妈妈对我说:“你可知道,小米在省城犯了啥事,咱们村的人这几天都在议论她的事。”我一愣,小米犯事了,不可能,那么懂事的一孩子。

我就问妈妈:“村里人咋说的?”

“村里人说,小米好上了一个教授,那个教授帮助她留校了,教授的妻子大吵大闹揭穿了这件事,小米失去了工作……”妈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却陷入了沉思,小米好上了教授,不可能,那么漂亮善良的一女孩,肯定是那个有老婆的男人动了歪心思,他骗了单纯的小米,又害怕自己前程受损,加上又是个妻管严,小米就难以安身了。怪不得我刚才碰见小米,看到她脸上有些许愁绪,我有点心疼,为这个清纯年轻的小米,一个好不容易走出农门的大学生,又这样回来了。我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刚好在县教育局工作,她能不能帮忙在学校给小米找个工作,学校的事相对来说单纯,小米再不能受到伤害,不然这一家人就没有办法活了。想到这里,我就下决心帮助小米,还好,刚好白坡村有个老师生病请假了,小米很快就到了学校,我也没有吱声,至于小米能否长期教下去,能否转正,这都要看小米想清楚以后的决定,至少,她不再胡思乱想,她在上课之余,有了思考的时间。于是,大学毕业的小米来到村小,成了孩子们心目中最漂亮的老师。

厘米三姐妹的故事还在继续,我时常会想,这么漂亮的三姐妹为什么命运多劫,难道真应了古人所说的“自古红颜多薄命”吗?她们像花一样开得灿烂多姿,善良懂事从不惹是生非,虽生活在农村,却有着城里人羡慕的气质,具有中国妇女所有的优秀品质,勤劳朴实,多情能干,不像那些长舌妇东家长西家短,可命运为什么把不幸一次又一次降临……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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