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散文】张海丽《恋旧》
文/张海丽
【作者简介】张海丽，笔名若水。闲来喜欢写点东西，一支笔，几句话，直抒胸臆说给纸听。经历过沧桑，品味过感动，生活的感悟铸成内心的强大和宽容。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在我的钥匙串上，大大小小有近三十把钥匙，这些钥匙大小、形状、新旧程度各有不同。其中有几个是我每天都要用到的；还有一些偶尔会用到，剩下的一些则是好久都没有用到了，久到我根本想不起它们是哪把锁的钥匙。每每看到我这庞大的钥匙串，女儿都要帮我精简一下，把不用的钥匙摘掉一些，以减轻我每天的负重，可我每次都是笑着阻止了她。它们已经跟了我那么久了，当初挂上它们的时候一定有挂上的理由。它们也一定在过去的某一段时间或为我打开一扇门，或敞开一个装满幸福的抽屉。此外，每把钥匙与我而言是一份责任，也是一份关爱。就这样，随着搬家、工作单位的转换，我的钥匙串变得越来越大，每天稀里哗啦往包里一搁，沉甸甸地去上班，心里多了一份踏实和安慰，仿佛它们已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今年春节我带着女儿回包头老家去和家人团聚。初六那天天气晴朗，是早春里难得的好天气。吃过妈妈精心准备的大餐后，厌倦了整天与这些喷云吐雾的家伙们搓麻将打扑克，我提议出去走走，别辜负了这好天气。前几天听本家大伯说，家乡正在轰轰烈烈地搞“十个全覆盖”工程，老人满眼幸福和激动，公路修好了，自来水也通到各家各户，今年还要给每户盖上新房子。原来的老房子都要拆掉了。从我们现在居住的县城到老家不过百里路，既然已经修好了油漆路，开车不过是个把小时的事。于是我们一家人开车一路向北，向阔别十年的老屋进发。
自零六年父亲去世我们就举家搬离此地，因为年幼的弟弟和年迈的母亲无人照顾，也因为这里充满了太多父亲的痕迹。临近村口，大家突然停止了一路上的说笑，车里一片寂静。近乡情更怯吧！大家眼巴巴地望着窗外，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沉浸在回忆中。
车子终于停在自家大门前，大家迫不及待跳下车。老屋仿佛比十年前更加低矮了，也破败了，在邻居家鲜红对联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凄凉，院子里的枯草在春风的吹拂下瑟瑟发抖，看到如此情景，想到父亲，眼泪不禁滚落下来。妈妈拉着女儿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妈妈过去生活的地方，小孩子本就不谙世事，再说眼前这一切原本与她无关，所以对姥姥的话只是随口“哦”了一声。妈妈蹒跚地去开大门上那把锈斑斑的锁，这才发现大家走得匆忙谁都没想起带上老屋钥匙。站在门口，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了主意。弟弟提议跳墙进入，可老妈怎么办呢？大姐提议就在门口看看。我总觉得不甘心，既然已经回来了，不痛不痒看一眼就走这不是我的性格。当砸锁的念头在我脑海里闪过时，女儿的话提醒了我，“妈妈，用你那串钥匙试试啊！”她的话立刻又让大家活跃起来“就是，就是，说不定能打开呢。”我从包里抓出钥匙，仔细观察这把锁，上面依稀可见“上海”二字，正好我也有一把钥匙上面写着同样的字，我对这把钥匙有印象只因当初女儿一再追问这把钥匙的来源，可我又实在想不起，于是糊弄女儿“这是妈妈在上海的房门钥匙”。我颤抖地将它插入锁孔，用力转动，“咔嚓”一声，锁打开了，与此同时一些土黄色的铁锈落在我手中。大家欢呼起来，吹捧着，簇拥着我走到院里。女儿脸上满是复杂的表情：有打开大门的惊喜，有对她曾经最不屑的钥匙串的敬仰，还有“上海房子”化为泡影的失落……
我手里紧紧攥着这些珍贵的钥匙，确实如我一直坚信的，每一把钥匙都对应着一把锁，都有它的用途。我的另一把钥匙打开了家门，虽然是在试了好多次才完成。十年前的光阴被定格在这里，家具和日用品都整整齐齐摆放着，只是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打开柜子，儿时穿过的衣服依然被母亲洗得干净，叠的整齐。墙上挂着父亲给我们做的蝙蝠风筝，书桌上是我初中时的日记本，厚厚的旧相册里装满了儿时的记忆。还有母亲念念不忘的那台缝纫机——那时家里最值钱的东西，这台缝纫机也曾有着传奇的经历。它是母亲的嫁妆，在那个商品经济极不发达的年代，只因有了母亲灵巧的双手和它才让一家人能衣着体面地出去见人。就是这样一个功臣，也曾在妈妈超生弟弟的那年被计划生育工作组粗暴搬走，那时我和姐姐们哭着，拽着试图阻止他们，可结果你懂的。那时对我们来说世上最悲催的事不是“站在你面前却不知道你爱我”而是家里赖以生存的缝纫机被搬走了。后来，父亲东拼西凑总算凑齐钱把它赎回来了，失而复得，我们对它充满着敬仰和感恩，母亲每天把它擦得锃亮，我们玩耍时也时刻小心不能碰坏它。母亲用手拂去它上面的尘土，老泪纵横。
从进门那一刻起，我的泪不住地流着，一边翻看旧物，一边回忆。能带走的就带走，不能带走的拍照留念。很快这里就要被拆除了，我不敢想象在轰鸣的推土机下我的童年，我的记忆都将夷为平地化为泡影。我将不再属于这里，确切地说这里已经将我忘记，下次回来一切都是新的，都是和我不熟悉没关系的一切。或者说，下次还有回来的必要吗？想到此处我更加伤感，摸摸手中的钥匙，也许从此就真该放下了，真的就没有用处了。母亲坚持要锁好每一道门，一如我们来时的样子。锁门是强调着拥有和主权，锁门也是对旧物的爱护和依恋，锁门还仿佛宣告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看她一丝不苟的样子，我知道她心里和我们一样，在和过去告别，在封存着过往的一切。
很快这里将是另一番景象，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房子拔地而起，宽阔平整的柏油路贯穿整个村庄，一个社会主义新农村即将诞生，老乡们脸上洋溢着幸福而充满希望的笑容，但这一切与我何干？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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