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小说】李毓瑜《井筒子人家》(8)
文/李毓瑜
【作者简介】李毓瑜,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散文学会常务理事,曾在《四川文学》《山花》《人民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作品,并多次获奖。2015年出版长篇小说《蓝衣女人》,为2013年度重庆市扶持重点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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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邻居上官女人
老男人谢有润的厨艺不错,比起张言伙食团的红烧肉坨坨、回锅肉片片,那是不在话下。吃了人家的饭,就得陪人说话,吃人嘴软。说什么张言不知道,但是映着满眼的绿,还得说些自己不喜欢的话。
“这油漆真绿,绿得好看。”张言看着地板说。
“用油漆不用铺地砖,节约。我们这些人家,不是铺地砖的人家。”谢有润说。
“哪些才是铺地砖的人家?”
“吃得起鸡的人家才是铺地砖的人家,吃新鲜上市菜的人家才是铺地砖的人家。”
“那你吃的菜……”
“我就是在下午下市后才去买,相因,我们今天吃的菜,就是昨天下市后买的,花钱不多,费事不大,过日子就得把钱捏出水来。”谢有润拿出一把老蒲扇来递给她,“热,这个房子当西晒,我一个人也没有用电扇。”
张言心里掠过一丝苦笑,完了,这个老男人,把日子过得跟井筒子楼的老娘们一样,虽是上半城的人,其实骨子里跟下半城的人一模一样。什么上半城是重庆人的脸,这个谢有润跟下半城的屁股也差不了多远。
“我们来拥抱吧。”老男人谢有润手拿老蒲扇,突然张开双手向她扑来。
“啊……你的手,你的手有油。”张言惊叫起来。
“没有油,我用洗衣粉洗了的,干干净净。”
“不,不,不,你再洗一道。”
老男人放下老蒲扇,钻进厕所洗手。这边张言的心“咚咚”直跳,她真没有想到,在书中最美的拥抱,竟让老男人这一句“我们来拥抱吧。”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洗了,我又洗了,用香皂洗的。”
“好好好,用香皂洗的,用香皂洗的。今天有点热,下次,下次凉快了……谢师傅,我想走了。”
“下次……好,下次,我尊重女的,我送你。”老男人谢有润拿起老蒲扇说,叹了一口气,非常遗憾。
出了门,二人一前一后的相跟着,虽然有些别扭,但总比那“我们来拥抱吧,”好多了,起码不吓倒人了。要下坡了,下了坡就是下半城,张言不想谢有润送了,主动伸出手来;“下次再见。”
谢有润接过张言的手紧紧不放,张言就这样让他不放,谢有润的两眼放着光,看着她,一张脸都笑烂了。
张言没有回家,直接到了学校,正好是下午第一节课的时间,操场上安静下来,学校的伙食团就在底楼,从窗子看出去,就是校门外热闹的大街。
她坐在窗下理菜,突然窗户上响起了敲击声,抬头一看,是赵兴。
“我带学生外出写生,隔几天回来,这是我的画册,你先看看,我回来找你,你给我提提意见。”赵兴为了呆在重庆,在学校找了一份代课的活。
下班回到家,泡上一壶淡淡的茉莉香茶,盘腿坐在红漆楼板上,张言打开了赵兴送来的画册。
这是一本内部发行的画册,封面呈深紫色,竖面排列,左面是五个草书大字“赵兴后画集”。右面是一幅长方形的山水画。封面端庄凝重,张言先就有了几分敬畏感。
张言凭着在娃儿书店,在像白细瓷一样女人启蒙的美的作用下,赵兴这本深紫色封面的画册,无疑击中了她这个文学青年。
赵兴在三寸长方形的单人照里,笑眯眯地望着她,浅浅地抿着嘴,两道浓眉,挺直的鼻梁,确确是男人阳刚之气与美的结合。她不转眼地盯着照片凝视,仿佛要看出照片后面的东西来。她抿着嘴笑了,比生活中的赵兴受看多了,可以说是电影里的正面形象。半身照,看不到他的“O”腿,照片上的他是那么的完美,她真有点佩服这张照片的摄影师,他捕获到了赵兴在镜头前那最好、最美的一瞬。
照片下方是几十字的“赵兴后简介”,扉页的右面是“序”,她看了一下大概有二三百字。正在这时,板壁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开门一看:“大马。”
“哟,屋里好香,”大马使劲地嗅,“茉莉花香、茶香。张言,我也讨一杯。”大马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快乐。
“那你先请坐,我用大茶杯给你泡。”张言放下画册。
“画册?谁的?”大马在黑漆矮方桌前坐下来,把画册拿在手上。
“哟,这不是追求你的那个画家吗,赵、赵兴后,在照片上还真有点那么回事。”大马点点头,咂咂嘴巴。
张言笑了,把一个足足可以装两杯水的大号茶杯放在了方桌上。
“他生长在长江的上游,对长江有一种得天独厚的缘分,长江哺育着他,他在长江的怀抱里长大。三峡的雄伟、拍岸的涛声、高高的悬棺、古时的栈道、月小山高的暗夜、穿梭不停的舟楫……还有回响在心中的那拉纤的号子,赐予了他一颗艺术的心灵。他用传统国画的形式,记录着这条哺育他长大的母亲河,回报一个儿子对母亲永恒不变的爱。”大马拿着画册摇头晃脑一字一句地念了起来。
“单纯、执着、可贵。”大马咂巴着嘴,“好家伙,这赵兴后还真会写,完全是作家的春秋,不简单。”
“还不是请人写的,是一个叫来子的人写的。”张言说。
“来子,不熟悉。”大马说。
“来子又不是重庆的,是外地的,你怎么会知道。”
“张言,你来读,我抽支烟,看,这多么美,优雅的环境,纸糊的红灯笼、红漆的楼板、坐的草垫、喝的香茶,听美文、还有你这么好的朋友,我就躺在红漆楼板上享用,你不介意吧。”大马说这话时,已舒适地躺在了楼板上。
“他没有虚度年华,也没有因为未上过美术学院而气馁,反而意志坚定,刻苦拼搏,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以他的作品,挤进了画坛,得到了世人的承认。”
“不错,这小子有进取心,是个不错的人。比如我,上过大学,读过中文系,却没有写出东西,我比他差矣。”
“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李大芬冷不防地钻了进来。
“嘿,梅梅,在外偷听别人的话,不礼貌哟。”大马从楼板上撑起身来。
“没有,我没有偷听,是张言姐的板壁门不关音,你的声音又大,我走在楼梯口就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凭什么要偷听呢,我还不至于这样的不懂礼貌。”梅梅认真地说,眼都红了。现在她什么都不怕,就怕大马小看了她。虽然那次大马得罪了她,让她伤了心,但只要大马来,她还是执着地要上楼来。
“没有,梅梅,大马开玩笑的,你别跟他认真。”
梅梅听张言这么一说,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大马也坐起来,“梅梅以后你跟我在一起,对什么事不要太认真,要换种方式思维,比如脑筋急转弯。我是个最爱说笑的人,你大方一点,对不对,不然,我们就没有共同语言了。”大马点点头,咂巴咂巴嘴。
梅梅笑了,看见了摆在黑漆方桌上的画册。
她眼睛一亮:“张言姐,是赵老师的吧?哟,画得好好哟,简直就像卖的一样。”
大马笑了:“梅梅说话生动。”
“相也照得漂亮,比真人好看。真的是个画家,还有这么多的介绍。呀,看,书上说的,他多次到峨嵋、九华、黄山等地写生,领山川之峻秀、得巴蜀之地灵,好安逸哟,到处看风景。等以后我有了钱也要拿钱出去看风景。不过我妈说,拿钱出去看风景,划不着,风景又吃不得,不如把看风景的钱拿来买点肉吃。”
“哈哈哈,”大马一阵暴笑,张言受了大马的感染,想起李老妈说话那嘴一撇一撇的样子,还加上她的口头禅“可屁”也忍不住跟大马一起笑了起来。
“真的,我妈就是这样说的,她一天只晓得吃,害得我也长得这样胖。”
“胖又怎么样,身体健康,好。”大马说。
“大马,今晚大田湾有足球赛,张言姐,我们一道去看比赛。”
张言并不是个热心的观球人,她对足球的兴趣不大,不是球迷。李大芬才是真正的球迷,自从和大马去过一次大田湾后,不说每场必看,起码有十场比赛她要看八场,还花钱买了一个小喇叭。为这事,她老妈没有少骂她。
“人家打球关你屁事,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是你姑爷、还是你老子,你这么有孝心,一天就往大田湾跑,打球的一天给了你好多钱?不好好地在屋头给我守摊子,喊电话,做点正事,每天还有点进项,像你这样吃饱了撑着,没事空跑,无事找事,分文不进。”
如果说,李大芬的老妈前面说的都是废话的话,最后这总结性的说话,倒也千真万确。李大芬就是吃饱了无事找事,才热衷于足球,看比赛。你能让她做什么呢,她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出去工作。她一个高中毕业生,要文化没文化,要长相没长相,要关系没关系,简单劳动的工作她嫌累,复杂劳动做白领,又没有人要,嫌她穿衣不好看,走路不好看,站坐没有淑女相。
嫁人吧,年纪小不说,单看她的长相,她的家庭,找媳妇看老丈妈,她那老妈真的是出不了堂。五个鸡娃摆三行,横看竖看都轮不到她。你叫李大芬怎么办,不看足球比赛,不热爱足球,她还能做什么,就是让她说谎都不行,几十年的老街坊,谁不清楚谁的底细,你乱说一句话,不,一个字,人家都会知道。没有单位要她,没有一个男人真正地看她一眼,真的,李大芬没有悲哀,坚强地活在这个人心不古的世界上,已经相当不错了。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谁”李大芬急急的问。
“我,新搬来的,想借个锤子,钉钉子。”一个女人在门外回答。
“上面哪里还有空房子?”张言问李大芬。
“你不知道,房管所把我们顶楼的晒坝修成了一间房,前两天白天在搬家,你在学校不知道。”
门开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站立在三人的面前。
高高的个子,1米68到1米7之间。白里透红,大嘴巴、高颧骨、大眼睛,画着浓妆。女人很欧化,五官细部不怎么样,但合起来,就有一种与众不同的美,走到大街上有点扎眼。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赵兴在这间房子里说的话:“这个杂草寄居的地方,不适合玫瑰。”
“杂草与玫瑰……”
“要脱鞋吧?”女人问。
“随意、随意。”张言收回了思绪,拍着红漆楼板上的垫子“坐,坐。”
“我先自报家门,我姓上官,双姓,以后叫我上官就可以了。你这里真有味。”
“谢谢夸奖,我去给你找锤子。”
不一会儿,张言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锤子,“给,用吧,你不用忙着还,才搬来,这锤子或许有用。”张言说。
“好,那我就不麻烦了,姐姐,谢谢了。”上官乖巧地说。
“好,有空下来坐坐,邻居嘛,走动走动就熟了。”张言笑着说。
“我一定要来,你有这么好的一个环境,不来就可惜了。”上官也笑了笑。
“张言姐,上官真漂亮,如果我有她的身材、模样一半,就好了。”李大芬羡慕地说。
“傻子,你也有你的好,比如:歌声、心灵。”张言笑着说。
“真是个有味道的女人。”大马摇头晃脑的评价。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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