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刘宏宇《酒店奇案》(五)
文/刘宏宇
【作者简介】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荆泓,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著有《管的着吗你》《往事如烟》《红月亮》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30集谍战剧)、《危机迷雾》(38集谍战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30集情感剧)、《阿佤兄弟》(电影)已拍摄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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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初夏海滨小城的清晨,清新而秀丽,粉红的朝霞辉映着早起的带几分古朴意味的喧嚣,好似梦醒后酣畅舒展的呼吸,轻轻诉说着温情和希望。
这里,被古老传说说成“天尽头”;这里,曾上演海市蜃楼的奇景;这里,正走向新世纪的蓬勃;这里,也演绎着谜一般的罪恶。
崔兴国起个大早,亲自把高璟和唐尧送到火车站。
“真走了?”唐尧问高憬。
“走吧。以后还会来的。”他说得若有所思。
“就是,一定再来。别忘了咱们这儿的朋友。”崔兴国和他俩握手告别。“唐老师,以后我一定好好拜读您的大作。”他把唐尧细长的手握得很紧。
“老高吗?我是小高。您找过童可了?”
“还没有。事情有点变化……”
“这么说不急了。”
“废话!我这儿哪有不急的事儿……怎么着,几点到北京?”
“您知道我们今儿回来?”
“当然,小黄说的。小黄人怎么样?”
“不知道——我们根本没见面。”
火车上,高璟趁着唐尧上厕所,跟老高通话,觉得自己有点儿偷偷摸摸的很可笑。一边收手机,一边从座位上歪出身子扭头看厕所方向——没见她,说明已经进去了。顶着门口,站着个高个子男人,抄着双手,眼睛直勾勾注视着厕所门,神情平静。
忽然,那男人抄着的手臂轻轻动了动,眼里也随之闪出一股原先没有的光。
这个变化,让刚准备转回身的高璟,被冷水击了似的骤然一凛。
他莫名其妙地大踏步向厕所走去。对面男人见状,不知为什么背过了身。就在高璟到达厕所门口的当儿,厕所门哗啦一下从里边被拉开,唐尧甩着水湿的手,有点诧异地看着男友。
“咦?你也来了。”说着蹭出门。高璟侧身拦在她和那陌生男人之间,伸手搂住她肩膀,往车厢方向走。迈开步子的瞬间,他闻见从背后那人的方向飘来的烟草燃烧气味。很浓。他在抽烟。车厢接合部是空调旅游客车的吸烟区。
“怎么了?”唐尧觉得高璟的举动不那么平常。
“回头看一眼。”他说着扳她转身,却什么也没看见——厕所门口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团未散尽的烟气。
回到座位后他问她:“如果那个偷袭你的人站在面前,能认出来么?”
“干吗问这个?”
“不干吗。”他回头冲厕所方向张望。
“不敢打保票。”她说。
“好好想想呢?”
“也许吧。哎,看什么呢?哎——”她揪他袖子。
“没什么。”他回身靠上椅背,“刚才那边有个女的,特性感。”
“讨厌!”她用指甲抠他胳膊。
高璟借故上厕所,回到厕所门前——那男人的动作、姿势和眼神,让他有一种很隐约的不安。这种不安,在发现厕所并无人占用之后,变得强烈起来——那人没上厕所。一开始,他也没吸烟,而是在自己近前时才点烟的。一个抽烟的人到吸烟区不马上点烟,似乎有些违背常理。如果不是为抽烟,又不上厕所,他站在那儿干什么?从现象上看,他什么也没干,但再想想,不难发现——他干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注视关闭着的厕所门。
他觉得自己神经过敏,可却怎么也排除不掉脑海深处跳跃着的一个信号——至少,在这列火车上,自己一步也不能离开唐尧。
他知道这很荒谬,但就是说服不了自己。
从以往的经验看,他的敏感,往往都有着潜在的缘由,那些感觉,最终会被证明是正确的,不管其实自己多么不希望被证明,多么不愿意接受被证实的结果。
“干吗?”他看着站起身往外挪的唐尧问。
“抽烟。”
不能不让去。理由呢?只有扭着脖子用目光监护烟瘾不小的作家。
当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的角落里时,他决定也去抽根烟。
“是小崔吗?你好你好。我是高璟……”
到北京站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崔兴国去电话。
他觉得车上的遭遇,必须告诉崔兴国,因为那一定和在小城发生的事有关——当他们抽完烟回座位时,发现俩人的行李都不见了,周围乘客说是个男人拿走的,已经有好心人报告了乘警。乘警带他们一节节车厢找,最后在后部一个车厢连接处找着了。堆在角落里,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但什么也没丢——又是什么也没丢。
“我可以肯定,车上行窃的和酒店的闯入者是一伙,甚至可能是同一人。”高璟在电话里说:“他,他们,可能在找什么东西,什么其实并不属于我们也肯定没在我们身边的东西。”
“老高,正好,我也要告诉你一个情况。”崔兴国说:“那个服务员,偷东西让人开除了的那个,找到了。死的,颈骨折断,跟王妮一样。”
“也剖腹了?”高憬握话机的手在出汗。
“那倒没有。”
“死亡时间?”
“应该是24号,就是前天。被埋在工地的废料堆里了。捡破烂的发现的……”
“唐尧,先别回家。”他把唐尧直接接到俱乐部。几天下来压了不少事。他把她安顿在自己办公室的里间,让人订了午餐,埋头处理琐事,又打电话又签字忙得不可开交。还是最后一个等签字的出纳的眼神让他发现,唐尧已经不知何时从里间出来,悄悄地站在了身后。
她的神情很怪异,嘴唇有点儿发颤,目送出纳出门后,不等高璟问,就一下子收回目光。
“我的电脑——”她说,呼吸急促。
“电脑?电脑怎么了?”
“硬盘没了。”
所谓“没了”,不是通常说的什么被病毒侵蚀后在系统中搜索不到的意思,而是真真正正的没了——物理上的缺失。
精巧的笔记本电脑后盖,让高憬很费了一番周折才打开。安装硬盘的卡槽空空如也。
就是说,记录着这部昨晚还正常使用的计算机里一切信息的部件,被人拆走了。在火车上那前后不到十五分钟的“失而复得”的间隔里,被窃贼盗走了。而且,还把机器还了原,让他们在乘警眼皮底下清点物品时一点儿都没发现异常。
“这绝不是一般的盗窃!”
“干吗不干脆把机器也偷走?”唐尧近日写的剧本存有软盘备份,而软盘一直装在寸步不离的手包里。她一边用高璟的机器检查一边分析,“那倒显得一般了。”
“那样的话,乘警就会一直追查,窃贼就容易暴露。别忘了,好多人都看见他了,一路查下去,他很难逃脱。”
“乘警也是,找着东西就不抓人了。”
“也没什么不对的。”
“会是什么人?”
“你说,什么人能在那么短时间里拆走硬盘?”
“玩电脑的呗。”
“玩电脑的人要你的硬盘干什么?”
正说着,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飞速拨通王永胜手机:“王队,有个情况请您注意一下——”他直截了当地说:“唐尧住过的那个房间,应该得到彻底搜查,特别注意有没有藏匿电脑软盘光盘之类的东西……什么?!”
他轻轻放下电话,神情有几分木然。
“怎么了?”她俯过身子轻声问。
“王队说,那边市局刚刚通知他,要求把案子转过去……那个被杀的服务生叫马兵,跟王妮有不一般的关系——在他家提取到王妮的指纹和毛发。他的家被翻弄过,遗物中有一只配不成双的短袜,听着象你丢的那种。”
“那他就是进房间的人。”
“之一。”他看着她,很有力地抚弄她肩膀。“他不是袭击你的人。那时候,他刚刚被开除,正在收拾自己的私人物品,有旁证。而且,他很瘦弱,个子跟你差不多。”
“为什么偷我袜子?”
“因为恋物,他是那种有恋物癖的人。他不仅偷了你的袜子,那些一文不值的沾着女人体液和气味的东西,都是他的宝贝。”
“变态!”
“不错。但是——变态该死么?偷女人衣服,就该死么?”他像在自言自语。
黄学勤把目光移开手表盘,投到手中两份尸检报告上。
死者的照片,让人有几分悚然,特别是王妮的尸照——被泡得发皱的白亮亮的裸体腹部,豁开了二十来公分一条大口子,暗黄色的皮下脂肪外翻着,隐约带着腐朽的斑迹,腹腔里一团团海水浸泡过的内脏触目惊心。她该曾经是个满漂亮满招人喜欢的小女孩。
他放下报告,喝了口茶,连茶水都似乎染上了尸体的味道。这可是两条人命啊!他想。
电话铃响起来,法医部门打来的,报告说王妮家属拒绝认尸。
“火化吧。”他说。然后挂断电话,把尸检报告收进保险柜。
“王队,”他直接拨了王永胜手机,“有关王妮和马兵的案件,您有什么想法?噢,我只是私下问问。您是专家,前辈嘛……咱能不能找个时间谈谈?私下的,就当是给我上一课……”他一再强调“私下”。
王永胜不怎么喜欢这位年轻的业务领导,觉得根本没在一线干过就高高在上的黄副处长和自己根本不是一路人,而且案子已经交给市局,自己也不便再说什么。可几个“私下”下来,他便有点儿磨不开面子了。怎么说也是领导,谈谈就谈谈吧。高璟的电话,还真给他提出了一条原先没怎么考虑过的线索。
“这么说,那个北京来的高憬,还真不简单。”黄学勤似有感慨。
“那个脑瓜子可不白给,一下子就猜出马兵是恋物狂。”
“恋物癖的细节,您认为重要么?”
“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什么都不能说不重要。至少,这个细节,能帮助我们了解两个死者间的关系。”
“您认为存不存在这种可能——马兵是杀害王妮的凶手。有怪癖的人,往往会干出出乎意料的事情。”
“我不了解马兵这种人,不知道他们对女人肚子里面是否也和对女人身上的衣服一样感兴趣。要说是他杀的,那他又是谁杀的呢?别忘了,两人致死原因相同,很可能是同一凶手……”
王永胜还不知道唐尧计算机的遭遇,心下也不苟同黄学勤的推想。
“死因鉴定也并非不会有误。颈骨难道就不能是倒地时折断的吗?”
“然后死去的人再爬起来,费九牛二虎的力气把自己埋在废料堆里?”王永胜斜了对方一眼,觉得这个领导连最起码的常识都没有。
“局长,这件案子不好处理啊——”黄学勤在向命令他把案子由分局提到市局并责令尽快结案的局长汇报工作时说。
“那也得克服困难。”局长并不关心案子到底怎么个“结”法,“这案子必须尽快结。我听说其实不过是小男小女之间关系搞不好失去理智了吗,有什么复杂的。那男的好像还有下流毛病是吧。哎——法盲。无知!自食其果……”
局长一番话,等于把案子定了性。黄学勤不想提王永胜。毕竟,王破案是把好手,虽然说话刺耳,但却是个好警察,要在局长那儿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自己以后工作也不好做。
他心里明白,倘使问王永胜的意见,王永胜绝对不会同意草草结案。
可不结案又能怎么办?你王永胜有本事就把凶手抓来看看哪!
要是京城远郊的那个小羊倌失手打死的狗不是村长家的,他就不会害怕得把死狗趁天黑拖到荒地里欲图埋掉。要不是图那块土比较松软挖起来省力气,他也不会发现下面埋着的已经长蛆的尸体,这具被埋十天的尸体,也就不会这么快就重见天日,并且在两天内就被确认了身份。
因为埋尸地点位于京城地界,且显然是谋杀,所以京城警方理所应当承担起了一切调查取证工作。本以为仅仅是一般流窜劫杀性质的案件,但在查明死因和死者身份后,之前的设想,几乎顷刻间动摇了——死者并非一般死者,凶手也不应该是平常的蟊贼,案子更不是普通的案子,当天就正式转到老高所在的市局X处。要不是唐尧此行受了惊吓,论朋友交情不好推脱高璟的邀请,他还真不一定就抽出时间跑到俱乐部坐坐。
“这么说也算死里逃生了。好样的姑娘!”他冲唐尧竖大拇指。
唐尧笑笑摇摇头:“看您说的,还死里逃生呢,简直是狼狈逃窜。”
“还是作家有词儿,我又班门弄斧了!”
“又有大案子?”高璟问。
“贪官污吏,死者是S省政府机要秘书,据省里反映犯了重大错误,算是个调查对象吧。畏罪潜逃,那边取了指纹,要不也不会这么快就验明正身。不过这一验明,原来的调子就不一定合适了。”
“杀人灭口。”高璟说得很突兀。
“你也这么看?”老高并不怎么吃惊。“局里和那边省厅也有这种怀疑,已经把相关人员都控制起来了。对了,你和他们那头打过交道,办事效率怎么样?”
“还可以,可他们并不代表省厅呀……是不是腐败连环套?”
“还不确定。死者生前寄过一份揭发材料到中纪委,难辨真伪。如今——死无对证。”
“也许死无对证更说明问题。尸体在哪儿发现的?……是了,这就是了。”
“什么‘是了’?你小子又琢磨什么哪?”
“您想,他是S省人,肯定是在路上被害的,谁也不会杀完人再走那么远埋掉。”
“废话,当然是路上被害的,还用你说。”
“在什么路上?您想过这个问题吗?”
“由S省进京的必经之路啊,明摆着的。”
“他在北京有亲戚吗?……有靠山吗?”
“三十岁的光棍儿,父母兄嫂都是农村户口,跟北京一点儿扯不上。”
“如果是我,畏罪潜逃,一定会往边远地方跑,要是有钱,还可以往南跑,但决不会往无亲无故的北京跑。”
“那倒是。”
“所以,反过来想,这个死者不见得真的是畏罪潜逃。无罪可畏或者畏不至逃。”唐尧忽然插进谈话。
“对!”高璟狠拍大腿,两眼放光盯住老高,对方一付为他所熟悉的沉思表情。
“有道理。”老高终于说,“可这构不成证据。材料里揭发的事涉及省级干部,肯定不能仅凭推测就攻。总得掌握点儿真凭实据呀。”
“咱们假设揭发材料是真实的,如果机要秘书,也就是可能最重要的证人都被灭口,您还能指望找着什么确凿证据呢?”
“肯定有!”老高受了高憬话锋的影响,对死者提供的材料一下子多出不少信任感,站起身走了几步。“肯定能有!”他说:“要真属实,那可是大事儿——侵吞国有资产,出卖国家机密,噢对,还有杀人灭口,罪不容恕啊!”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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