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琴 | 豆腐
我怕如果我想家的时候,便没了魂一样,那是我的镇魂石。
——陈小琴《豆腐》
豆腐
文 | 陈小琴
昨日把冰箱里最后一块豆腐存货给扫荡了,末了,还给拍了个照,配了几句话发到朋友圈。有朋友说是她的最爱,有朋友说好想吃,还有人说让我给他留点。其实这么小小的一盘豆腐哪家哪户买不起,不常吃呢。但是,这块豆腐可不是哪个地方都有的,它是用我们家乡的水与家乡的土地上种出来的豆子做的豆腐,有着家乡独特的味道。
或许,当我们生活在家乡的时候,我们有诸多不开心,不快乐,但是一旦远离了它,才发现有诸多的不适应。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在牵拌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物都是那么亲切。我听老人说过,当你去到异乡水土不服的时候,要么饮一碗当地的泥土泡的水,要么喝一碗当地的豆腐花,只有这两样才能让你跟当地的水土相融。至于是否正确,我没试过,但是当我想家的时候,一块家乡的豆腐就能让我的乡思静静落地,这确实是真的。
家乡的河叫扶夷江,如一条青绿的绸带飘在新宁六十万人的心上。小时候的扶夷江是清洌明澈的,日出时,两岸的人家都到河里来挑水喝,做饭洗菜洗衣,生活上的一切用水基本都来自它。纵然有些人家打了水井,那水也是由河水渗透过来的。而80年代初,我们的豆腐都是由豆腐厂定量供应的,县城的豆腐厂就在县城中心的夷江边上。那时我还在县金石中学上初中,每日经过豆腐厂,看到成排成排的人在那里排队,觉得羡慕极了,因为她们有豆腐吃,而我们家只能偶尔吃上那么一餐,因为买豆腐也是要票的,我们家除了父亲能分得一月两张票,母亲与我们都是吃统销粮的,虽然也是麻袋里出粮,但是却没有城镇户口的福利。
豆腐厂后面的路也能通往学校,于是我为了不去羡慕别人,总是走后面这条道。豆腐厂的豆腐是在后面车间里生产的,每次路过那一段路,闻着带豆香味的空气,觉得那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候,甚至觉得那种味道就是为了让我感到幸福而产生的。白色的蒸气,从豆腐厂的院墙上飘出来,随着风散在空中,如同一张白色的纱网罩在路上。每次经过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深深地呼吸着那种味道,感觉每吸入一口空气,我便离那豆香近了一分。
每到过年,白马田的外婆就会给我们家送来十来斤她自己种的豆子,让母亲磨好做成血粑(猪血丸子)过年待客。看着外婆送来豆子后,我就与弟弟期盼着,母亲能早点磨豆子做豆腐。我们家乡的习俗是一定要过了腊八才开始做血粑,因为这个时候做的血粑经得存放,不容易开裂,味道也是最好的。有些人家做好后放到火塘上面的筐里挂着,被烟火气熏烤着,吃的时候有一股淡淡的烟熏的味道,吃一年都没问题。其实这是因为那个年代,大家都缺衣少食,过年待客都需要,做早了吃没了,过年就没得吃了,而过年本就没什么好菜,血粑也算是拿得出手的好东西。
母亲做豆腐的那天,会起得很早。那时候家里有磨,母亲头一天就把磨洗好了,豆子也泡了。起床的时候天还是黑麻麻的,母亲把泡了一夜的豆子再用清水过一遍,然后再用些清水泡着,便忙开了。只见母亲站在磨盘前,右手握着推磨的磨推,左手拿着一个舀豆子的小木勺,脚一前一后的站着,那架式就好象电影里练武功站桩一样。只见母亲先轻轻的舀一瓢豆子,里面还带着点水,小心的放到磨盘中间的磨眼旁边,再用小木瓢顺着磨盘面,把豆子一小撮一小撮的往磨心里推,磨盘在母亲的手腕间慢慢的转悠几圈,只见米白色如泡泡一样的豆浆就沿着磨盘流了下来,流到磨盘下的木槽里,然后再顺着木槽流到一旁的木桶里面。母亲推磨不急不慢,速度均匀,慢慢的那浓稠的豆浆就变成蠕动的瀑布一样从磨盘上往下淌,到了木槽里再流到桶里时,那些豆浆会在槽口上停顿,然后再一搭一搭的往下掉,每一次掉下去的”嗒、嗒”声,就如同那淳厚的磨盘的配乐,让人不由自主的欢喜起来。
母亲一般是一边烧水,一边磨浆,所以偶尔需要我去接一把力,她好去把柴火添一添。我力气小,一只手推着磨盘有些吃力,便用双手去推,这样磨盘一下子就变得轻巧起来,我便不由自主地越转越快,为了省力,我把那豆子堆满磨眼,只用手去推磨,以为这样就会越快越好。谁知道母亲一见我这样,就赶紧跑过来:小祖宗,你这样磨的豆腐哪里呷得!我不明白,母亲便教我,豆子要在磨盘里慢慢的磨才会磨得又细又滑,磨快了,豆子还没磨粉就挤下来了,这样做出来的豆腐少,豆渣多,而且做出来的豆腐也不细滑。我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然后遵照母亲的说法去做。推磨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推一会人就很累,那手特别酸胀,我拼命叫母亲快点过来,我推不动了。母亲打趣我:推个磨都说累,那你不会种田也不会种菜,要是不好好念书,以后只怕要饿死去。
母亲做事是非常麻利的,所以后面的过漏、烧浆都不需要我帮忙,我只能在灶膛边看着母亲忙碌,就盼着母亲给我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花来吃。那个时候,觉得豆腐花应该是最好吃的东西了,一年也难得吃两回,最后唯一我能做的事情,便是母亲把豆腐花倒进了漏醋水的豆腐盒子后,母亲便会将我象石头一样提上盒子,让我踩在盒子中间不要动,跟一二三木头人似的,等水慢慢的漏出去,豆腐成块了才把我拧下来。
这样做出来的豆腐还需要用豆腐袋子挂在房梁垂下来的勾子上挂一天,等到豆腐干得摸上去没什么水份了。母亲再取下来,一小部分切成大块的豆腐坨,撒上盐用布包着用灶膛里的地灰呛上一天,等盐份渗进豆腐里,此时豆腐也很干了,再洗干净晒一两天,成为好吃的腊豆腐。这种豆腐可以切片吃着好玩,也可以炒着吃,有嚼劲,又有太阳的味道,一直是我们家乡一道可当零食也可做菜的特色豆腐。余下的母亲便全部用手捏得碎碎的,拌上猪血捏成大丸子,做成血粑,条件好的人家还会加点肥肉做成肉血粑,有大太阳就晒干,没太阳,就放在灶膛上慢慢烘干,过年了吃。
后来外婆进城与我们住在一起,与母亲一起照料中风的父亲,也没有再去种豆子,豆腐也到处有卖,母亲也就不再自己打豆腐了。这时我才明白,用手工慢慢磨出来的豆腐与机子快速打磨出来的豆腐的区别,那份细腻与嫩滑,确实是没法比。
家里修了新房子,母亲搬家两次,磨盘最后去哪了,我也无从问询。只是那些磨豆腐的日子却在午夜里生了根,发了芽,每每想起往事,都让心里泛起阵阵涟漪,把那些孤独的日子,又一点点填满。
在长沙的时候,有天去好友家,拉开她家的冰箱,发现上面一格密密麻麻码着一堆打好包装的豆腐,一问才知道她的家公家婆,每次回家乡都会带一袋子家乡的豆腐过来,七十多岁的老人家了,总是嚷嚷着说只有家乡的豆腐才好吃。以前不知道打真空包装,每次带回来没几日就变味了,现在知道打了包装放到冰箱里可以放一两个月后,冰箱就变成了两位老人的贮物柜了。对于她家的这个贮物柜,我是极为惦记的,所以三不五时也去噌噌饭,除了说说家乡话外,最主要还是那一口足足的家乡味。
豆腐也成了我从家出发时必须要带的礼物,哪怕只放得下两块豆腐,那也要把两块豆腐当成宝贝一样放到行李箱里拖走,似乎不带着它们走,我怕如果我想家的时候,便没了魂一样,那是我的镇魂石。
陈小琴,湖南新宁人,70后,喜欢到处游荡,喜爱文字,愿意用文字记述那些人生的温暖时刻,对生活保有一份好奇心的女子。从2016年开始在一些网络媒体,报刋杂志上发表一些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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