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多年前,塞外赤峰的绅商出殡
旧时亲人亡故后家人往往在抬棺瘗葬的路上列队展示仪仗而行,谓之“发引”,俗称“出殡”。
九十八年前,在塞外赤峰,绅商朱云彭因病去世,家人按照传统习俗为其举办了排场奢华的丧礼,拍摄了大量照片以作留念,有15张照片辗转流传至今。
赤峰地处原热河省中部,清朝定鼎后,各种割据藩篱消除,赤峰从一个赶集的村落,因了商业的流通迅速发展为一个热闹的商业大镇。自山东、山西、河北和蒙古农牧区的坐贾行商如过江之鲫,麇集于此,形成人烟辐辏、衢通广陌的繁荣街市。而一些善于经营的商贾,已成创业垂统、功成事立之势,民间描述赤峰首富,有“一朱二骆三王萼”(三家富绅的排序)之说。
朱家举丧之际拍了大量照片,经过近百年风雨,历经兵燹、军阀割据、社会变革、日本侵略、各种运动和人际纠葛,能保存下来已属侥幸。
老式丧葬习俗滥觞于古代灵魂不死的观念,笃信人死后从阳间(现世)转至阴间(幽冥)继续生活。于是人们祈望冥伯(已故的长辈)在另一世界(冥府)享幸福安宁。同时认为,经历了幽冥两世的冥伯具有超自然的能力,于是祈求他保佑家人的幸福安康。为此,家人倾尽全部人力、财力重殓厚葬,极尽铺张,事死如视生。其礼仪的繁缛,排场的宏大,仪仗冥器的奢华,亲人的轸悼……成为富绅大贾和达官显贵竞奢赌豪的契机。也力图通过瘗前出殡让全城的街坊邻居看到自家的阔绰、儿女的孝顺、家族的和睦和社会地位及影响,亦彰显了死者哀荣。
图一
第一张:这并不是发引队伍最前面的照片。队伍过来时,摄影师肯定拍下最前面的队列,一般发引队伍都以开路鬼、打路鬼、方相、方弼等这些神祇皆为形销骨立、面目狰狞的厉鬼纸仗作首发,而这组照片中没有纸仗,只能以队首照片佚失论。
这张照片中,在发引队伍中间和行进方向的右侧,可看到不少骑兵的身影,这些军人全副武装,骑乘的都是白马,斜挎白布(或白绸)绶带,显为举孝之意。从中可以看出朱家和驻军首脑的关系。当时控制赤峰的武装力量为毅军。毅军是清末民初的一支武装,组于1861年,其头领在清朝被封为“毅勇巴图鲁”(巴图鲁为满语勇士意)而简称为毅军。曾先后参加镇压太平天国、围剿捻军、平定陕甘回变、随左宗棠西征、参与甲午中日战争、在平壤大同江与日军血战、跻身庚子之战、掩护慈禧“西幸”、镇压辛亥革命……因作战骁勇,备受清廷赏识,从普通地方团练成为护卫清廷的重要武装力量。一度与袁世凯的北洋军相颉颃。毅军曾在民初辖制包括热河在内的北方大部地区。
这张照片因为照相器材和技术的原因而略显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出是以毅军士兵所骑白马为主体。
左下方的双色伞很清晰,中间近景有牌子,隐约可见“前清侯□府□□□□”,“肃静”牌也很清晰。
图二
第二张:图片中行进于队列最前面的是铭旌亭,亭高约4米,所嵌铭牌用标准宋体字写着:“大花翎同衔海三朱府君讳云彭享寿六十有九耆故”(后四字为推测所得,待考)。继之为两位表情和善,手挚朝天镫,身披甲胄的神将。其后面两位飘髯者似乎是哼哈二将了。再后边是喷钱兽,有人称之为獬豸或独角兽,很多老人传说当年喷钱兽喷的是真钱,更有人传喷的是小洋(即面值半块的银元),此说太过奢侈,权作参考。
根据当时的风俗,发引的时间应从卯时开始,据老辈人说朱家老宅即朱云彭生前居住的地方在二中街路北(现电报局胡同)。朱家在朱云彭亡故后,将装殓遗体的棺柩停放于五道街财神庙中,发引当从财神庙起灵,逶迤转到三西街已日高三竿了。
治丧的过程大略是这样的:朱云彭病故后,家人请本地最好的木匠寅夜赶制棺椁,时人称为“赶热活”。鄙人曾走访王宏业老人(九十七岁),其父便是赶热活的木匠之一。他听父亲回忆说:“棺材是用上好的柏木制作,做好后在里面烫上黄蜡和松香,装殓后外面再烫上厚厚的松香,当然棺内也放些防腐的药料、石灰以及陪葬器物。”设灵祭奠,做过法会超度之后,便将棺柩奉至财神庙厝了起来,雇请全热河省的优秀扎彩工匠在可避风雨的财神庙大戏台上耗时一年(一说半年)扎制各种冥器后,始赴窀穸,也就是说发引队伍是从五道街东段财神庙出发,绕经繁华宽阔的三道街向西出街奔向西南方向的朱家祖坟(现赤峰学院)。据老人回忆,出殡的队首已经到了坟地,后边还未起灵。又有“扎了一年,烧了一天”的谣谚来形容焚化纸仗(冥器)的热闹场面。
图三
第三张:这帧照片是挽幛的队伍,最前头的一幅是写有抬头为“清封通议大夫海三仁兄先生千古”(清季的“通议大夫”乃文散官名,正三品),挽词为“哲人其萎”的挽幛,之所以将这幅幛子排在众幛之首,是因为落款“愚弟米振标拜挽”。而米振标当时是热河省副都统,也是驻在赤峰的毅军最高长官,而发引队伍中毅军骑兵的出现,显然是奉了米副都统之命。注意到对面房檐上挂着幌子的中药铺,两侧幌子中间还有悬壶,以示济世之意。据原房主后人回忆,这家中药铺及其他店铺所用的坚固而考究的房屋,系山西商人所建。
据传,这次葬礼耗费白银三万两,丧事过后,朱家不得不出兑了几家店铺以补亏空。
值得一提的是,在民初的塞外,这样所费不赀的丧葬并非仅此一例,朱云彭离世后三年,发妻赵氏亦因病辞世。朱家同样为她出了大殡,并同样拍了照片。
三年后的大出殡拍照时仍在原来的位置,机位、角度、周围建筑几乎没有变化,尤其是路边的旗杆。只是一些冥器和挽额上的文字说明了逝者的不同,虽然没有热河都统送的挽幛和派出的骑兵助殡,但其显赫铺张依旧。
图四
第四张:现在把当年的失误纠正过来,则是正确的照片。这是出殡的主体,带有棺罩的棺柩,棺罩四周可见流苏,前额有二龙戏珠的纹饰。棺柩前后可见杠夫,由于人影混杂,有多少人抬杠已不清楚,据说为48杠,每杠两人,还需有一班用以替换的杠夫,那人数就应为192人,杠夫穿绿衣,戴统一的白帽并插鸡翎,下穿黄色套裤。
在看热闹的纷乱人群中,又看到持云锣的人,这显然是另一乐队的成员,再往后看,有戴法王冠的僧人,其周围必是唪经的僧尼、道人的队伍络绎走过。
图五
第五张:为赵氏出殡时的铭旌亭和喷钱兽、哼哈二将、开路鬼等,一如三年前的殓事。
图六
第六张:赵氏出殡时,各种冥器包括悬山、享亭和三节楼……几乎是三年前出殓的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