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忆·母亲·蚕
微雨语桐陕西安康
我的家乡是一个有两千多人的村落,背靠挂榜山,前临月河。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山边水田广种稻麦,河边沙地遍植桑树。村子依山傍水,绿树成林,屋舍俨然,也算是一处桃花源了。 那个时候,乡亲们过的基本是男耕女桑的生活。男人种田,粮食自给自足;女人养蚕。养蚕是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家家都有菜园子,蔬菜自种自吃——也时常有多余的,拿到离村子远近差不多的大同或五里两个集镇上去卖了换点零花钱。母亲是养蚕好手。上村下邻的,数我们家的蚕宝宝壮实。因为满舅舅在公社养蚕社工作,常常跟母亲聊养蚕的事情。比如怎么孵化蚕卵出蚕率高;蚕子在一眠二眠三眠期,应该分别采摘枝条什么部位的叶子;蚕室的温度如何控制;如何控制毛拉子的疏密,等等,等等。我是母亲的小秘书。每次满舅舅来,她都会叫我拿小本子记下满舅舅说的方法,以后便时不时叫我拿出小本子给她念。比如给蚕室消毒的时候,母亲就会叫我拿出本子,帮忙照着满舅舅说的比例配消毒水。我觉得母亲太迷信舅舅说的话,多一点少一点能有多大分别。母亲就会数落我,女孩子做事情,怎么能够粗心大意!药少了,杀不死细菌,将来蚕子容易生病;药多了,又浪费,残留的药也会对蚕子不好。父亲嫌麻烦,常常会在旁边催着说,差不多就行了。这时候母亲也不分辩,只是做着手里的活儿。 到蚕茧出来的时候,我家的蚕茧不仅产量高,还又大又白,拿到蚕茧站总是能够卖出一等茧的最高价。也会遇到压价厉害的,母亲就情愿跑别的地方卖——反正货好不愁卖。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数着一沓卖茧子的钱,眉飞色舞,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写满了自豪。母亲在每年都会养五季蚕。本来养蚕常规是春秋两季,最多加一个夏季,但是母亲常常会托在蚕种场工作的亲戚给帮忙弄到晚春和晚秋的蚕种。这样,从春天桑树发芽开始,一直到初冬桑树完全落叶,我们家都是有蚕宝宝的。邻居很羡慕,就托母亲帮忙买,但亲戚说不好弄,母亲也没有办法。不过,每一次四婶来要,母亲便会万分不舍地分一角给她。记得有一次,妹妹不高兴地嘟哝:“咱们本来不多,干嘛分给他们?”母亲刮一下妹妹的鼻子,说,这时候叶子少,蚕种少了,就免得你们满山满河坝去找叶子了嘛!但是我知道,母亲是看着四婶一大家子,生活比我们还艰难。都说女人天生怕虫子,但是肉乎乎让我毛骨悚然的蚕子却是母亲的宝贝。蚕子在三眠之前,母亲绝不许我们进蚕室,说蚕子小,抵抗力差,我们从外面回来,身上带的有细菌,蚕子容易生病,我们于是自然乐得不进去。但是,蚕子四眠之后,母亲一个人是决然忙不过来的,我们也就不能不去帮忙了。开始的时候,摸到冰凉凉肉乎乎的蚕子,身上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勉强捏着拿起来,会快速丢过去,忍不住惊叫。母亲说,你看你把蚕子摔得,幸亏它没有骨头,要不是还不给你摔个浑身骨折!蚕是咱家的印钱机,可以给你们挣学费钱,还可以给换新书包,换漂亮衣服。于是,心里对蚕子多了一份好感,时间久了,也就不怕了。我们兄妹四个,不仅会去桑园帮忙采桑叶,放学回家,也会去蚕室跟母亲一起给蚕子上桑叶。渐渐地,听着蚕子“沙沙沙沙”吃桑叶的声音,也会如母亲一般,像是欣赏最优美动听的音乐,心里充满着喜悦。甚至在蚕子成熟“捡老”的时候,也会像母亲一样,大把大把地抓蚕子往毛拉子上撒;也会像母亲一样,在等待盛蚕子工具的时候,把捡到的熟蚕子放在衣服上兜着,任由它们爬到胳膊上甚至脖子上。 记忆最深刻的,便是母亲日以继夜夜以继日地给蚕子“捡老”。现在想起来,那简直就是一场争分夺秒的战争。
俗话说,蚕老一时。蚕子一旦开始成熟,便像约好了似的,纷纷开始身体发亮。熟透的蚕儿,浑身透亮,争先恐后往蚕簸边沿爬,找地方搭架子“造房子”。只要发现有蚕子身上开始发亮,母亲就会把窗户遮挡起来,在蚕室支起桌架,上面挂起一个似乎有一千瓦的大灯泡,把蚕簸放在灯泡下面,双手如梭,迅速捡拾成熟的蚕子。每当这个时候,母亲是一定顾不上我们这一张张嘴巴的,只嘱咐邻居做好饭给爷爷端一碗,就会埋头于蚕室里。放学回到家,看厨房冰锅冷灶,进蚕室看母亲忙碌的样子,弟弟和妹妹就会跑出去找吃的,我和哥哥常常会忍住辘辘饥肠,加入“捡老”的战斗。这种时候,隔壁的七妈表婶幺婆她们常常也会在的。因为如果上架不及时,蚕子到处爬,边爬边吐丝,有的干脆就在蚕簸边上结茧,会不同程度影响产量,所以大家常规都会互相帮忙的。谁家蚕子熟了,吆喝一声,邻居就会丢下手边不紧要的活计过来了。捡拾熟蚕时候的母亲,在我的记忆中是最美的,也是最令我羡慕的。她几乎一眼瞄去,就能够用双手同时捡出熟蚕,迅速而准确。我也曾经学着母亲的样子,双手迅速在蚕簸里捡拾,但是不但没有受表扬,还挨了母亲的批评——因为我捡拾的蚕子,里面有很多还是青蚕。母亲说:“捡拾熟蚕跟做人一样,哪儿来得了半点虚?哪怕就缺几口叶子,蚕儿都不能成熟。这么一来,蚕子不仅不能做茧子,还只能在毛拉子里面白白饿死,成为脓蚕,影响蚕茧的产量和品质。这些蚕子一生的辛苦,便被你断送了。”于是,几个人一起帮忙在我撒蚕子的毛拉子上面寻找青蚕——工作比在蚕簸里捡拾熟蚕可麻烦多了。这让我很愧疚,此后,便老老实实捡拾,哪怕慢一点,但是也总算是给母亲减轻了一点点负担。 现在,母亲渐渐老了,不再养蚕了——其实村里人好多年前就不大养蚕了。家乡山边的水田依然平整肥沃,但是种庄稼的极少了,好多人都买现成的米面吃;河边沙地的桑树依然长得茁壮,但是养蚕的人家屈指可数,倒是每一年来村子收桑葚和桑尖儿的人不少。因为据说桑葚和桑尖儿是宝中之宝,能治很多病呢。后来头脑灵活的荆筛哥干脆就在家里办起了收购点。于是,母亲常常叹息,常常怀念那些养蚕的日子。那些年月,蚕宝宝身上,书写着母亲的青春,书写着我们的童年,书写着我们平凡而又充实的生活,书写着母亲对我们的人生启迪,更书写着母亲最辉煌的业绩和最美好的记忆……
【作者简介】汪嘉雯 笔名微雨语桐。陕西安康人,高中语文教师。
窗外鸟鸣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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