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世界与芥子须弥
假日最喜欢去终南山净业寺,寺里佛事堂有一副对联“华藏容吾性地若介子纳须弥,虚空置汝心内如片云点太空”走到对联前会凝立好久,回到家里也常常会在脑海里出现这副对联,仿佛成了我自己的一句用来默念安心的偈语。时间会在人脑海里刻下一些点滴瞬间,在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抚慰慌张的心灵。
有时候可能是一句话,有时候是一段旋律,有时候可能是一个场景。尤其是独处的时候,夜深人静,午夜梦回,再三重复的清醒梦可能就是造物主在提醒你,你到底是谁。
在这个极其漫长的法定无交往假期中,大千世界的人们在灾难面前成了命运共同体,宅在家中,那些记忆深处索而不得的东西便会时不时地冒出来,这个时候最适合看清自己和他人。可是即便如此,看清又能怎样?
建筑界的“当其无,有器之用”的设计目标在虚空荒谬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的软弱,设计师自以为是仅次于上帝的神,动动笔就可以容放身体的同时影响灵魂。在这种呼啸而来的全球性灾难面前也只能迅速适应马斯洛的最底阶层的需求,建方舱,活下来再说。另一边,资本仍然倨傲地指挥设计者做更为具象的红莲花,一面是专业审美的设计理念轰然倒塌,一面是大众审美的赞不绝口的狂欢。与其他具象设计现象不同的是,设计界的不齿在大众的点赞面前显得无力而可笑。究竟是对于专业的不尊重,还是雅俗不能共赏,还是专业脱离了大众?生存或死亡,守正或媚俗,书读越多,越是问题。
身在大西北大部分任务核心词都是经济、实用,使用方恨不得把电梯前室都拿来安置人员,还常常批判设计了太多无用的空间。设计师的鼻祖应该不是鲁班,也不是代达罗斯,而是背锅侠。职业习惯就是随时准备好背锅。走在路上被绊了一跤,四顾无人,一定是设计的责任:“设计了个啥,绊人一大跤!”找人做设计的时候就说“就几张纸,怎么这么贵?”昨天才去看现场,第二天就打电话要效果图,蒸馒头还要发酵,当设计师是孙悟空?
设计院的朋友打电话给我:“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的甲方变成施工队了?”设计指导施工,该怎么个指导法?到底是先设计后施工,还是边设计边施工,还是先施工后补图?疫苗和病毒,鸡和蛋。
整天设计几十万方高层混凝土垃圾的建筑师被人鄙视,觉得为钱折腰,不够人文;只会画小房子的建筑师也被人鄙视,觉得空想乌托邦不懂经济;刚毕业的时候被相机设计师的父亲鄙视“你这图纸居然只精确到厘米?”年纪大了被航天同行鄙视:“我们3D打印一个翅膀就上亿。。。”。
身处这种境地在评图课上质问学生“设计的灵魂在哪里?”就显得尤为荒谬。这周复工之后经历了两次反转,一次是在慷慨激昂的规划讨论会上被史学大拿痛批“你们这设计根本没有灵魂!灵魂要穿越千年!要周秦汉唐!”另一次是被叫到三年前一个放弃了我们的项目工地,要求我们回来继续参与“你看看,现在的立面完全没有体现你们当初设计的灵魂!”我把任务书凑近了细读,“Mirror,mirror on the wall”扪心自问,到底有没有灵魂?
例会的时候大家讨论近期的荒诞,擅长抓重点的领导高屋建瓴地指出,也许经过这一场无常,人们认识到建筑仅作为庇护所的功能是不够的,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是不是准备要在身体创伤渐渐痊愈之后抽出时间来舔舐灵魂了?大家要精神抖擞,设计的春天要来了。
纠结反思是设计师的职业必备功课,假装深沉、洞察世事是设计师的日常面具。面具之下的真人会清醒地意识到把个体经验些微小事上升到全球风暴流行趋势是多么的可笑,每个人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以为自己所见所得是扰动太平洋的那只蝴蝶,以为自己是纳须弥的芥子,点太空的片云。团建之后,心里的“魔镜”告诉自己,事故唯一的用处就是拿来讲故事,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添油加醋变成鸡汤,激励团队,鼓励自己继续活着。关在自建迷宫里的代达罗斯,背着自制绳墨的鲁班,身为芥子,依然可以构建须弥山,让灵魂在自己的大千世界徜徉。下了班,回到家,卸了面具,该焦虑焦虑,该糊涂糊涂。
此在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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