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看台966 | 吴春红在帽子峰捡到一片黄叶

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 蒋述卓 题

秋色半山风满袖

·吴春红

去年秋天,有朋友告诉我:韶关帽子峰上银杏已黄,满山秋色煞是迷人。我欣然欲往,并为此做好了出行计划,后来却因故未能成行。遗憾,变成了心底的一份念想,对于那秋色满山的想像和向往,从不曾断过。今年秋天,恰逢在韶关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培训,有同学相约周末游帽子峰。我与那山那树那景,便有了一场美丽的遇见。

人生的际遇,往往如此。我相信总有一些缘分,是既定的,有些遇见,没有刻意,更无需约定。

此时,秋还未深。蜿蜒前行的山路两边,是满满当当的绿色,山野草树的生长没有任何束缚,最是自由,每一株草木的生长都是一种随性的快乐。车子一个转弯,撞入眼帘的是一棵繁茂苍劲的古树,树枝上缠绕着绿色的藤蔓,古树与新藤的相生,是刚与柔的映衬,是恰到好处的谐奏。前行右边,偶尔能看到山涧,或宽或窄,水击山石的声响不绝于耳,一路潺潺欢歌。间或有一小片竹林,挺拔翠绿的竹子下,坐着砍伐竹笋的人,剥开了老叶的竹笋,成堆放置,看着鲜嫩喜人。韶关人喜欢吃笋,各种不同的吃法,最独特的就是腌制酸笋,这里的酸笋烧鸭极是有名,可是对于没有吃惯的人来说,酸笋的味道太冲,难以接受。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出一方风物。我想,到一个地方行走,景物风情自是不可不看,味道的尝试也是不可缺失。走得多了,看得多了,你会发现,人其实可以与自然一样,有极大的包容力。

行车的终点是景区的起点,从这里上山,有坐车和徒步两种方式,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看远处秋山,一派高远明净,徒步所能看见的景致,肯定是车窗里体会不到的。

晨起时的阴霾已经散尽,有浅薄的阳光穿过云层,如绒毛附于脸上,淡淡的温。风过袖口,微凉。看着眼前一片绿意盎然,同行的人问:“山上银杏叶真的黄了吗?”生活在南方以南,我们早已习惯了四季葱绿,在我们的认知里,浅秋时节与夏天并无多大区别。那些黄叶满地,层林尽染的秋色,一直只是书上和图片的风景。当我们渐渐走近想像中的景象时,心中不免有些恍惚,有些不确定。我一时无言,却也不禁心有疑问。

在山路上看到几树银杏,叶子黄绿色,密密地挂于树上。那绿、那黄都不够丰满、也不够浓烈,软绵绵的感觉。绵软得像刚睡醒的双眸,欲舒而未舒。正是银杏初秋的模样。银杏叶春季翠绿,初秋黄绿,深秋金黄,它在四季里的颜色变化是鲜亮而张扬的。而这样张扬的个性,在几亿年的时光里从不曾改变,即便它看尽沧海桑田,历经星移斗转,依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我们急切寻找的秋日风情,终于在“小芳坪”遇见。成片成片的金黄色闯入眼帘,有些猝不及防,难以描述心底的那份惊喜,拐弯前那一片葱郁的绿色、明净的山水,成了恍惚中的一个梦。那感觉,仿似你睡在夏日午后,只是打了个盹,就醒在了苍茫的秋天里。想来,林黛玉当年于潇湘馆中并未见到这样的景致,不然,应该不会生发出“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这样化不开的悲秋之情。

轻薄的阳光跳跃在银杏树的枝叶间,不知是阳光让银杏叶变得更亮,还是银杏叶让阳光显得更为澄澈?只见点点金黄,浮动在淡蓝的天空中,光华灼灼。你看,一把、两把……无数把小扇子挂在昂首向上的枝干上。大大小小的叶片,边缘刻着一圈起伏的波纹,清晰的叶脉走向,似可看到游走的思绪。每一叶银杏,应该是一个风韵悠长的女子,从春季的青葱走来,经霜历雨,成就了此时的绝代芳华。每一叶银杏,应该是一声清远的叹息,于空旷的山谷中来,沉静,了悟,在时光深处回味一生的时光。每一叶银杏,应该是一种不同的风景,它在自己的成长里描述自己的故事,而故事外的人,用自己的方式描述看到的故事。同样的风景,在不同人的眼里,向来不同。

我在树下随手捡起一片黄叶,扇形的叶片中间下凹,深裂几乎把叶片一分为二。歌德曾给玛莉安写过一首诗,并寄了一片银杏叶给她,那片叶子,想来应该是我手中的这个模样。他说“它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在自己的体内一分为二?还是两个生命合在一起,被我们看成了一体?也许我已找到正确答案,来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你难道不感觉在我诗中,我既是我,又是你和我?”银杏叶并不全是完整的扇形叶,但残缺未必不是一种美。或者,有些人事正是有了不可弥补的缺憾,才有了更动人心魄的美。

风过。叶落。看着从衣袖滑落的叶片,我的心是沉静的。突然明白,并不是所有的落叶都是忧伤,并不是所有的秋天都是悲苦。在这里,我听不见秋的萧瑟,听不见叶的呻吟。每一片从树下飘然而下的落叶,是安静的,那些层层相叠、铺满草地的落叶,也是安静的。这份安静,演绎的不是悲壮,而是纯净,是静美,是生命最后的交付。一场繁华落幕,也不过一个瞬间。无喜,亦无悲。

转自:汕尾日报2018.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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