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雨滋味
旧雨滋味
本想打出“旧雨”,结果出来“久雨”,久未下雨,有些怀念。
一年之中,季季有雨,可性格迥异。
冬雨冷湿淡漠,夹杂着雪,还未着地就化了,不知搅了多少孩子的兴致,非雪非雨的状态像温吞水,好不痛快。春雨像是带着什么使命,把土下松了,把草润绿了,有时忘情地下,连续多日,把枝头的花朵沤烂了,吧嗒落到地上,染了污秽色。夏雨雷厉风行,雷声咆哮,像从洞穴里放出一群饿了很久的兽。
风疏雨骤,若有人仍能前来,而不是如那位赵诗人,闲敲棋子落灯花,让人傻傻地等候着,倒不失为一种温馨。旧雨滋味,有着老友的情谊,是开轩面风雨,把酒话家常吧。
杜甫客居长安,卧病旅社,发旧雨之感,“秋,杜子卧病长安旅次,多雨生鱼,青苔及榻,常时车马之客,旧雨来:今,雨不来。”昔日车马喧,趋之若鹜,而今门可罗雀,避之不及,交情的零落比眼前的雨还凉,稍稍有些慰藉的是,有位姓魏的老友前去探望,缓解心头的郁闷。杜甫想到往日即使下雨,也来客不断,真是今非昔比,一场雨像是衡量世态人心的尺子。
这样一对照,旧雨中参杂了人世的感慨,人在寂寞中,总是易于怀念旧日时光。
旧雨的滋味,用苦雨斋主人周作人给弟子沈启无的信中的话说,有一句我觉得很恰当,“一种萧寂的微淡的哀愁那种心情”,这是写看蝙蝠的心情,在写到故乡的苋菜梗和田间的稻草人时,周作人都提到这种“旧雨之感”。
苋菜梗想必也不是什么美味,周作人却用数千字不厌其烦地介绍制法和滋味,以致如今很多文字客提到苋菜,不管有没有吃过,也顺便引用一下周作人的话。我的外祖母,会腌烂咸菜,用石磨盘压在菜上,等叶子黄烂,从瓮中取出,用来蒸豆腐,那种臭咸的滋味回忆起来也让人口中生津液,后来有人把这菜美其名曰千里飘香,小弟遥在东北,离乡多年,信中曾特意询问:烂咸菜是否腌了?回乡时能否吃到?我们看信,不禁一笑,乡愁是什么,有时简单到这一瓮烂咸菜。苋菜梗就是周作人的乡愁。
周作人这样的叙述着,想必也腹内馋虫蠕动。他还写过许多故乡的物事,酥糖,野菜、烧鹅、绍兴酒、萝卜鲞之类,每篇写得都饶有兴味,毫不吝啬语句,似乎和他自言的“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故乡对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分”并不相称,所有的这些,带着旧雨之感的回忆,很有乡情意味,都明了地指向“绍兴”,甚至写时发了童心,“黄花麦果坚韧结结,关得大门自要吃,半块勿拿出,一块自要吃。”对于故乡的偏爱,他的口味也变得挑剔起来——北京的吃食不能满足他,日本菜也不能使他满意,在《北京的茶食》里,他说:“我在北京彷徨了十年,终未曾吃到好点心。”
在《案山子》中,周作人写自己读到“吓鸦”是用于田间驱逐鸟雀的草人时,“大有旧雨重逢的快乐”,在记忆里打捞到的这些琐事琐物,快乐也随之而来。衣上征尘杂酒痕,哪怕那些若有似无的痕迹,也是忆来销魂,回想一下,谁没有旧雨之感呢?
居江南小镇。爱文字,爱草木。安静生活,安静写文。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晚饭花》,已在《散文》《华夏散文》《安徽文学》《北京日报》《新民晚报》《安徽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书评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