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林丁丁为什么就不能让“活雷锋”抱抱?
“干事能抱,医生能抱,刘峰就不行?”
姓郝的战友有点幸灾乐祸地劝慰。
“谁都行,就是'活雷锋’不行。”
听到林丁丁的这句台词,我好生感动。以为这女孩是为了不玷污刘峰的名声,多美好的心灵啊。
从后来的拔高告发、刘峰被发配看,这句话完全是对刘峰的歧视,是一部分人对待雷锋的真实态度。
作为文艺作品,完全可以把林丁丁朝外表美和心灵美方向去塑造,而制造其它意外,形成与一段美好爱情的冲突。但经历过那个年代的创作者,深知那样的现实基础很少,而出身高贵、姿色才艺绝佳的林丁丁,是很难被一个活雷锋的殷勤所征服的。
对这个问题的认识不足,导致了刘峰傻里巴叽的婉拒政委推荐他上军校,才有了刘峰蓄谋已久而又突然向林丁丁表白爱意,并情不自禁地拥抱了自己深深暗恋的人。由此铸成大错。
当时也还年轻的刘峰,他不知道,那样一群高贵的美女,你对她们的好、给她们的帮助,那是应该的,你的辛苦或汗水,就是她们不需要花钱的空气和阳光。她们不是何小萍,极度稀缺别人的善意与友情。
作为出生和成长环境都不错的作者,也是剧中的周穗子,其实就是严歌苓,如果她十几岁时,就能洞悉身边这些人性的微妙,那一定是因为她很早就阅读了中外名著所受到的启发。几十年之后,她再把这些复杂的内心世界给生生地揭示出来,可以理解为她完成了一种人生使命。
刘峰为爱放弃深造升迁,虽然是一种人性的选择,但作为一个能够到北京出席学雷锋表彰会的年轻军官,作这样的决定,还是有些不可思议。按当时的说法,政治上不够成熟。虽然是文艺兵,但不等于有多高的文化。从他寻觅爱情的目标来看,对自身定位不准。你的底色毕竟是来自农村,是个木匠的儿子。你如果是个文学才华横溢的男子,在那个圈子里也许有戏。而这种不成熟,定位不准,又是真实的。
刘峰是幸运的,那个时代的军中男儿,他有幸到文工团绽放过自己的青春,也享受过那个时代一群美女释放的芳华。而他又是不幸的,正是这个高于普通群体的奢华与璀璨,让这个学雷锋标兵眼花缭乱,高估了自己,迷失了方向。
他倘若是像我等,在基层一个普通的连队,长年见不到异性,更没有碗里锅里的选择;那怕有了点资本,也总觉得不足以剔除内心的卑微。当年,大胆的同事一有想法,就装病到附近的部队医院住院,一两个月,就猎到一个护士或者医生。而我也呆在政治机关,不仅没有装病住过医院,即使有工作之便,也不自觉回避。这样没出息,自然会因此失去许多机会,但一般也不会受到林丁丁们的伤害。
但作品对刘峰似乎正面或成功一面的描写,就显得理想化、简单化和脸谱化了。
以他在课余时间帮助文工团炊事班马班长做结婚的沙发为例。没有那段军旅生涯的人,会被作者带到一个好人的意境中去。炊事班长,不是干部,后勤保障,农村人,至多是个志愿兵。已是排级干部的刘峰,会抽空为他做一套沙发?真有这样事,那真是“雷又锋”了。难怪那些受他帮助的女兵们不把他的好当回事。
木匠,当时在连队是一个很受欢迎的手艺。不在于他们能够为连队提供些便利,主要是受到一些干部的青睐,特别是有些已有家室的北方干部的青睐。既然领导看中,那就不是其它人想用就能用得上的。还不要说,有些木匠兵,可以以这个手艺谋求首长照顾入党和进步,或少参加些艰苦的训练和施工。
我自己当排长时,就有过木匠兵帮我打过一个当时流行的圆桌,还做过一个很实用的木箱。然而,在这个背后,是这个木匠兵为那些已有家室的连首长和精明的机关领导的一房房家具。这可是那个年代部队干部可以公开谋取的一个“福利”。
我这样说,你就应该明白了。刘峰既然能够为马班长结婚打套沙发,那背后,他不知道给多少上司或首长家做过家具呢。以他为所有女兵服务,来掩饰自己对林丁丁特别好的套路,我的分析不靠谱吗?说不准,刘峰就会给那个推荐自己上军校的政委打过家具。
这样的真实,相信有文学敏锐,后期又从事文工团创作的严歌苓一定知道。如果就此稍有展开,那刘峰落难后被残酷审查、被严厉发配,竟然没有一个人帮他说话,除何小萍外,没有一人来为他送行,就会更显得令人悲愤和不平了。
再回到题目上来。林丁丁就是不让“活雷锋”抱,这是当时社会生态中,在部队那样群体光鲜的外表下,人与人真实关系的另一个缩影。在这个文工团里,大家既朝夕相处,又勾心斗角;既载歌载舞,又压抑人性;既理想信念,也蝇营狗苟;既组织决定,又以售其奸。
我不否认几十年之后的今天,许多正面讴歌“战友兄弟情”的解读,也不抵毁战友们在对外作战等特殊环境里生死相依、胜似兄弟的情义,真的生活就是这样具有两面性。但“美女就是不让'雷锋’抱”,它似一个切入口,让过来人对那段岁月有更真实的回眸。
几乎所有的连队,都会有刘峰式的好人,回过头来看,他们的精神世界是相对孤独的。因为当时的教育和组织要求,这些人多是“机械行为派”,知道对与不对,好与不好,但还不真正懂得善良,很难去追求“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他们在过度表现自己的同时,对很多人是一种伤害。
刘峰幸亏是在一个贵族女儿国,他要是在普通连队,好事哪会都让他一个人做尽,帚把都是要抢的,有时是要前一天夜里就藏起来的。或者,那些兵龄差不多的,在接受刘峰们“孝敬”时,就不会只哈哈一笑,除了明里挖苦,不排除会暗地里会收拾他。
即使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形式上讲究平等的部队,也还是坚韧地隐性地存在各种根深蒂固的差别。你从扫地打水的细小工作中,你从要求进步的状态中,你从接受纪律管束的自觉性中,你就大体可以判断,谁是农村兵,谁是城市兵。
我至今不能忘记,我当一00迫击炮连排长时,背几十斤重的坐板和炮身行军的,总是在菜地里不停劳作的,带病坚持训练和工作的,急难险重总是冲在前面的,在我最困难最无助时总是做我好兄弟的,多是来自那些农村的战士。
影片中那个没有出场的炊事班马班长,通过刘峰之口,他娶了个城里的媳妇,这也是很多来自乡下的军中男儿的一个追求。但类似的追求一般充满了苦涩。来自农村的干部,娶了农村的媳妇,就要努力争取靠职务提升将家小随军。同样来自农村,媳妇是城镇的还是乡下的,也决定干部在部队的面子、底气与自信,因为这决定了你会不会有求于人,决定了脱下军装之后的去向与出路。
有个分别几十年之后重逢的好战友,在谈起当初与同一机关的战友聊家属谈未来时,有个娶了城里媳妇的干部,一幅神马都不在乎的神情,什么职务晋升、级别调整、奖励表彰,都让给你们吧,争取家属随军吧。其实我的这位战友个人素质非常优秀,但确实有个家属随军的后顾之忧,在这位干部的狂妄面前,只好低下头,埋头往口里直扒饭,而眼中充盈着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