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艺术很长,而生命短暂
1月21日,日本音乐家坂本龙一通过微博告知大家,自己被确诊为直肠癌。自2014年被确诊为咽喉癌,这是他第二次面对癌症。坂本龙一在公告中写道,“此后的日子,我将‘与癌共生’”。
图片来源:微博@坂本龙一_RyuichiSakamoto
在中国,坂本龙一早已是神话般的存在。许多人知道他,是因为贝托鲁奇的《末代皇帝》,是因为他早年与高桥兴宏、细野晴臣组建的先锋电子乐队YMO(Yellow Magic Orchestra),也是因为过去几年频繁的媒体报道。
去年,坂本龙一多次出现在公众面前。疫情暴发以来,他在线上举办了多场音乐演奏会。去年2月份,他参与了一场由尤伦斯和快手共同举办的“园音”音乐会,吸引超过300万人在线观看。其间,乐器上镌刻的“武汉制造”几个字闪过直播画面,也让中国乐迷再次感受到坂本龙一的用心。同时期,他特别为中国的父母与孩子们演奏录制了《Aqua》,鼓励大家在隔离期间也别忘了尽情做好玩的事情,要读书,要听音乐。
音乐与报道之外,坂本龙一很少公开表露自己。少见的几次,被记录于2019年国内上映的《坂本龙一:终曲》。这部影片记录了他在被确诊为咽喉癌前后5年的生活片段,其中有他对生命的思考,也有他对艺术与现实的关照。
近期出版的《skmt:坂本龙一是谁》为我们记录了更早时期的坂本龙一。这是一本很难被定义的“传记”,它没有长篇累牍的生平介绍,也没有所谓标志性的事件,而是由大量对话与自述文字组成。
正如人们所认知的那样,坂本龙一始终保持着对生命、艺术与社会的热切思考。但同时,他又是流动与不确定的,不那么信任语言,也不那么相信自己,像他在书中开篇中写道的那样,“一旦成为语言,我就常常忘记了其原本的不定形的状态,总会觉得有些可惜。”
下文内容经出版社授权摘编自《skmt:坂本龙一是谁?》,较原文有删减。
原文作者 | [日]坂本龙一
摘编|青青子
《skmt:坂本龙一是谁》,[日]坂本龙一著,许建明译,重庆大学出版社 2020年11月版。
记忆
G:记忆中孩提时代的家是怎样的?
S:非对称的。台风。墙上的涂鸦。书。蚂蚁。猫。狗。浴缸。三面镜。两层楼。钢琴。客人。卷心菜田。树……
提问/回答
G:所谓战场是什么?
S:是活着。此时、此刻。
G:人生的主题是什么?
S:如何完成人生?
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剧照。
白痴状态
创作音乐时的状态,是无法说话的状态,所以,是一种白痴状态。几乎是在无意识状态中创作。虽然说是确定了音色,但那里又有无限的点存在。那么,侧耳倾听、在某个点停顿、必须是这样的音色,这些都是在白痴状态里明了的。为什么必须是这样的音色呢?这完全无法用语言说明。开始摆弄电脑,自己就会进入无意识状态,自己脑袋里有什么、自己的体内积聚着什么,都会变得清晰起来。
自己
我虽然喜欢我自己,但却信不过,更是完全没有自己是绝对正确的,或者要与世界对立的想法。我信不过自己。
如果置之不理,我很容易就会进入“只要我自己就好了”的状态。为了纠正这种行为,我强烈希望他人的介入或召唤。
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剧照。
贝托鲁奇导演的话
在为《末代皇帝》制作电影音乐的时候,贝托鲁奇导演说过好几次这样的话:“不要带电脑来作曲。”
他对导演说出的这句话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他将整套设备运到伦敦进行展示,准备了工作室,请来了贝托鲁奇导演。听完乐曲后,导演问:“是不是没有杂音?”在音与音之间,没有敲击钢琴琴键的杂音,也没有演奏者坐着的椅子的摩擦杂音。既然导演说到了这个地步,他就回答说那就将杂音作为混音元素录进去吧。不使用合成器这一命题,也成为不久之后组建三重奏的契机。
感情
他花了25年时间去接近所谓的“感情”。以往,只要听到有人说“音乐是感情表达”或是“音乐让人鼓起勇气”这样的话,他都会感到气愤甚至想要动手打人,但他却又比任何人都想要去接近“感情”。
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剧照。
给孩子的音乐
G:没有想过要创作童谣吗?
S:嗯······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呢!
G:也许童谣并不是你想要创作的内容,但是有想过为孩子做点什么吗?
S:想过的。很早之前就想过,创作给孩子们的练习曲。我自己特别喜欢贝拉·巴托克给他自己儿子作曲的《小宇宙》(Mikrokosmos)练习曲。那个真的很棒哦。
G:名字也很棒啊。
S:是的。小宇宙。内容性和音乐性我都非常喜欢,我也想什么时候去创作这样的作品。
音乐深处的东西
不是发声的声音,而是发声之前抽象音节的组合。在那个阶段,音节虽然没有发声,但是内在却有其抽象的世界。只要有抽象世界,就有逻辑规律,只要改变乐器的组合,音色就可以任意改变。就好像是数学里的因数这样的东西,如同变化X 的值或是Y 的值那样,怎样编排都可以。因为就算经过改编,这首曲子也还是这首曲子。
但是,在自己的曲子里无法改变的东西也很多。这不仅仅是乐器数量不足的原因,而是作为小样创作出来的曲子,发声的音节本身就是音乐,它不具有抽象领域,只有“表面”的曲子是无法变换的。因为发声这件事本身就是音乐,所以无法进行编辑将它转移到别处。三重奏的时候也是如此,虽然要将原创的曲目重新改写成钢琴、大提琴和小提琴的版本,但是最后比原作完成得更好的就只有《美貌的青空》这一首。也有在最开始呈现时,XY的值就不是最好的情况。也有到了第二次尝试的时候,出现了比原本XY更好的XY的值。说不定,还有更好的组合无限地存在着。
只要其内部有着“抽象”的存在,那么无论进行多少次反复尝试都是可行的。
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剧照。
音乐/人类的终结/希望
在自己创作的音乐里也有所反映,非常巨大的反映。因为还是不得不去思考“人类的终结”这样的事。那不是希望,也不是中和、净化这样的事。因为,已经可见“人类的终结”了,而音乐则成了“提前的安魂曲”。将既成法律的东西再次破坏,回归到真正的人权,那是非常繁复的操作。
不过,我具体的“希望” 还是能量。我想这是自然能量。哪怕小小的也没关系,依存于从自然那里获得能量的“社群”“地域”会逐渐增加。因为只要对石油能源的依赖降低,“他们”能获得的巨大权力利益就会消失。这样的话,全球变暖的进程也会减缓。各地域自立的、地球身体的能源供给,这些方向在全球加速中。那是太阳、是风、是食物,还有水。这些自然环境回归到地域,使之能回归自立。这就是具体的“希望”。
希望
为了筹备1999年上演的歌剧,skmt频繁地与村上龙进行着邮件往来沟通,还在刚看到大概轮廓的阶段。用古典来打底这件事,并没有谈妥。对于使用多种语言来打造歌剧这一最初的方案,大家也各有主张。也有将共同的主题作为基础向不同的原作者进行约稿,做成拼贴风格的灵感方案。他正处于各种尝试、不断摸索的阶段。
说道隐藏主题,或是说他想表达的内容,是“共生”,但他似乎并不想将这样的主题直白地说出来。所谓“共生”,所谓“希望”,都是想变得更好的、正向的认知世界的方法。但是,所谓正向积极的事物,不论歌剧小说也好,其他也好,都是很难进行表现的。大多数创作都是悲剧形式,所以,大多也不会把古典来作为铺垫。
在1960年代,大家对社会还是抱有“希望”的,可现在肯定不抱什么希望了。正因为哪儿都没有希望了,所以才更需要理念、理想。说是理想,但像以前的意识形态那样的“必须得要这样才行”的东西,是不会变成理念,也不会变成理想的。算了,尽管自己是个外行,但也想学一点关于遗传和进化的知识,在人们抱怨这呀那呀之前,自然正在变成这样,事实正在变成这样,我觉得这些事情反而会变成“希望”吧。
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剧照。
在新的一年里
2004年底,他回到日本。苏门答腊岛的大地震引起了海啸。一进入新年他就马上去了纽约。
是地轴倾斜还是自转的速度变快了?众说纷纭,但美国比日本闹得更凶。
受灾程度与日俱增。但是真正让他震惊的是美国人的反应。
赎罪。在伊拉克发动了如此愚蠢的战争,仿佛要为此赎罪,美国人献身一般去募捐、运送物资。在海啸爆发后的两周内,持续混乱。因为海啸这样的天灾,人们获得了被救赎的情绪,我想这反映了人们有了罪的意识。
“正因如此,更说明战争是不可原谅的。”他说。
他最近对于使用电子邮件进行沟通的做法不太积极。
进入新年,他就立即钻进了录音室,过起了三周左右几乎足不出户的生活。“这对于我来说,是很不擅长的邀约工作(笑)。就算是打开电视,也都是伊拉克战争的话题,小布什就任总统的新闻等等。去听去看都觉得很痛苦呢。因为看见就觉得痛苦,所以不看报纸了,压力非常沉重。当然,也会觉得只要背过身闭上眼不就好了,但是自己的身体却不答应。关于美国的消息都不想看,真的是很讨厌了。”
skmt到目前要么是直接见面,如果不行的话就用电邮来沟通联络。他发了一封简短的邮件过来:“偶尔也用电话做采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