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不只是苹果
苹果是一个古老的母题，一直绵延至今。
在异教题材解禁的时代，提香曾画过一幅《崇拜维纳斯》。画中描绘了一群小爱神在维纳斯的果园嬉戏，他们有的围绕着苹果树飞舞着，有的拿着苹果当作玩具，还有的小爱神正在吃苹果。
提香 崇拜维纳斯 1519
这幅画的构思源自2世纪的希腊作家菲劳斯特拉图斯，他曾对一幅画做过描述，大意是：小爱神们在维纳斯的花园里为她采摘苹果。他们在草坪上撑起了色彩斑斓的帐篷，一些正在往篮子里装金色、黄色和红色的苹果；另一些则在跳舞、摔跤、跳跃、奔跑、追逐野兔、拿水果当球玩、练习剑术，彼此瞄准玩射箭，远处是爱神专用的神龛或圣石。
当希腊作家写下这段文字，冥冥中注定了小爱神与苹果的组合会在绘画中流传千古。在提香之后，我们看到了鲁本斯在画中描绘了几个抬着水果花篮的小爱神，苹果是水果篮里的主角。
鲁本斯 维纳斯、马尔斯和丘比特 约1630
这样的组合在艺术作品中十分常见，到了19世纪的艺术革新也是如此。塞尚从前辈手中拿过了接力棒，在一幅静物画上，苹果中间放了一尊小爱神的雕塑，即便这幅画不是在讲神话故事。
塞尚 有小爱神雕像的静物 约1895
在古老的神话中，爱神阿芙洛狄忒（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与苹果有一个故事。故事发生于特洛伊战争之前，宙斯选中了生活在特洛伊的牧羊人帕里斯，来评判天后赫拉、胜利女神雅典娜、爱神阿芙洛狄忒之中谁是“最美丽的女神”，并由此决定那颗刻有“献给最美丽的女神”的金苹果属于谁。在帕里斯看来，三位女神同样美貌，他无法决定应该把金苹果给谁。同时，三位女神为了获得最美的荣誉，使出了浑身解数“贿赂”这位裁判：赫拉说，只要选择她，就任命帕里斯为整个欧洲和亚洲的统治者；雅典娜说，只要选择她，帕里斯就能获得战斗技能、智慧和剑术这些男人们都向往的才华；阅“男”无数的爱神阿芙洛狄忒对帕里斯许诺，只要选了她，就送给帕里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海伦。裁决的结果是最懂男人心的阿芙洛狄忒获得了金苹果。之后的故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斯巴达的王后海伦与帕里斯私奔到特洛伊，由此引发了旷日持久的特洛伊战争。这个神话里，金苹果是美色的奖励和荣耀，也是诱惑。
塞尚 多情的牧羊人 约1880
塞尚的一幅名为《多情的牧羊人》的画作上，三个裸女与送苹果的男子跟“金苹果”的故事有很多契合的地方，因而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被定名为《帕里斯的裁决》，牧羊人和接过苹果的裸女被解读为帕里斯和维纳斯。
美国著名的艺术史家迈耶·夏皮罗对这一解读并不赞同，原因之一是这幅画的草稿中，人物原本是清一色的女人，没有男人；另一个原因是神话中的一个苹果与画中的一堆苹果明显不符，若画中是帕里斯裁决的故事，这个错误显然不太合常理。
那这幅画描绘了什么？
夏皮罗认为画中人物是正在表达爱慕之心的恋人，苹果代表了爱情。在拉丁诗歌里，诗人曾赞美用十个苹果换来姑娘的爱情。
十个苹果怎么就能引诱一个姑娘……
幸福之人，用廉价的苹果就买到爱情。
塞尚喜欢读古典诗在画家中是出了名的，高更在一封书信里描述塞尚“他是个南方人，整天流连于山顶，读维吉尔的诗，凝望着蓝天。”
尽管塞尚的这幅画不一定是“金苹果”的故事，但它不妨碍我们将这些苹果与情事挂钩，因为在西方文化中，苹果总会在欲望和情爱的故事里登场。圣经故事里的亚当和夏娃，在上帝的伊甸园受到蛇的蛊惑偷食禁果，开启了人类堕落的原罪，被逐出伊甸园。众所周知，故事中的禁果是伊甸园智慧树上结出的一个苹果。
鲁本斯 人类的堕落 约1629
吃下禁果能够获得像上帝一样的智慧，亚当和夏娃也因此懂得是非善恶，面对裸露的身体会产生羞耻心。
这些故事告诉我们，当苹果在画作中有象征和隐喻时，会有哪些意义。
现代艺术家马格利特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是画有一只绿苹果的《人类之子》（The son of man）。一个西装革履戴着礼帽的男子笔直地站在水天相接的背景前，脸被苹果挡住，无法看到五官，一只眼睛的眼角露出余光，似乎正窥视观看的我们。
马格利特的超现实主义风格总是让人难以琢磨，这幅画的名字“人类之子”倒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因为在基督教的世界，所有人类都是亚当和夏娃的后代。
马格利特 人类之子 1964
1970年，美国艺术家诺曼·洛克威尔（Norman Rockwell）画了一幅《苹果先生》，向这位有趣的艺术家致敬。
诺曼·洛克威尔 苹果先生 1970
相对于母题的表现，现代艺术更爱形式上的表现。艺术批评家利奥奈罗·文杜利说：“现代人为什么会画那么多苹果？因为经过简化的母题赋予了画家将注意力集中在形式上的机会。”
塞尚 苹果 1877
散落的水果，是画家学习色彩和塑型的最基础也是最开始的功课，苹果的形状足够简化，但绝不简单。塞尚选择它们作为艺术探索的载体，描绘苹果的每一笔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据说，他观察苹果20分钟才画下一笔。
塞尚 有苹果和桃子的静物 1905
塞尚写信对批评家杰弗鲁瓦说：“仅凭一只苹果，我要震惊巴黎！”
塞尚确实做到了，他不断地描绘苹果，把它们融到人物画里、跟雕像摆在一起、放在盘子里、散在布料上。这些苹果震惊了布拉克，震惊了毕加索，震惊了莫迪里阿尼……促使他被尊为“现代主义之父”。
贾科梅蒂 餐柜上的苹果 1937
贾科梅蒂是塞尚的崇拜者，在年轻时曾经与塞尚有过交集，这对他影响很大。创作时，贾科梅蒂喜欢借鉴塞尚的《塞尚夫人》和《穿红色马甲的男孩》；也像塞尚一样，通过画一只苹果进行艺术探索和思考。他回忆说：
在妈妈的餐柜上，有一些很可爱的静物：一口碗、几个盘子、些许花束和三个苹果。如果想将它们全部描画出来，那简直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和写实雕刻一个脑袋是一样无望的。所以，我拿走了碗、盘子和花束。你是否曾经尝试过从三米远外同时观察三个苹果呢？我拿走了其中两个苹果。并且不得不缩减掉第三个苹果，因为它还是沉重得无法表现。
从这几句话，可以看出贾科梅蒂对于绘画的全面思考。他明了人的局限性，不可能把几只苹果都表现地面面俱到、完美无缺。所以，他精简细节，处理空间位置减少环境因素，凭借苹果使画面产生一种整体性。
精简后获得的整体性与贾科梅蒂的雕塑作品是相通的，他的雕塑去除了细节的展示，只有细长的骨架和粗糙的表面。这种处理方式消弱了人们对于面部识别的习惯，却在雕塑上形成了统一的张力，有人把这种力量解释为孤独，有人理解成贫困瘦弱。
贾科梅蒂 广场 1948
马格利特和贾科梅蒂这些艺术家，在苹果上获得了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苹果可以是一个新世界的起点。有人说，三个苹果改变世界：第一个是伊甸园的苹果，它诱惑了夏娃，带我们看到新世界：第二个苹果是砸到牛顿，带我们了解这个世界：第三个是在乔布斯手中，带我们利用这个世界。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我们知道，苹果的故事还在继续。
主要参考：现代艺术：19与20世纪 ，夏皮罗著，沈语冰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