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像之美(12)
十二、天落石
知道大足石刻很早,十多年前就去过,一度以为这就是四川石窟的全部。之后在国家地理上看到安岳石窟,才知道川南的田野间还有如此星罗棋布的造像分布。如今方明白,川北广元更是中唐之后石窟鼎盛之地,可惜这次没机会前往。前前后后十余年,我总算对四川的石窟有了浅显的认知。四川的佛教石刻造像出现很早,在汉代崖墓上已出现最早的佛像——乐山麻浩一号崖墓;茂县也发现了迄今最早的褒衣博带无量寿立佛像——曹比丘造像碑;成都万佛寺出土现今最多的南朝造像。北魏正始二年(505年),驻守汉中的司马道迁降于北魏,北魏军入剑阁,置西益州。控制川北的同时,北魏开窟造像的风气也随之而来。广元千佛崖地处嘉陵江和金牛道的要冲,造像尤其兴盛。唐中期之后,中原受安史之乱影响,开窟锐减,四川就成为石窟建造的中心,逐步从川北沿着重要道路向南延伸,大足北山石刻就有许多晚唐龛窟。南宋赵智凤教团从安岳开始再次掀起开窟造像的风潮,在大足宝顶山达到最高峰,直至宋元交战,至此绵延千年的四川的佛教石刻造像历史才告一段落。
从成都出发前往安岳,在龙泉驿区山泉镇大佛村停一停,这里是成渝古驿道的一站,有座大佛寺。寺庙正在修缮,有些凌乱,正殿石佛像一座,上悬匾额“天中天”。天中天是指诸天中之最胜者。又作天人中尊、天中王。为佛尊号之一。以释尊诞生之后,曾受诸天礼拜,故而有此尊号。可见石佛应是释迦牟尼。石佛面部扁平,褒衣博带,双手扶膝,垂足而坐,两侧墙面残存云气日月壁画。还有三幅石刻楹联:世昧虽面玄机,何须顽石点头,即此见他开生面;佛来现身说法,居然大人浩气,果谁有是不凡身。灵山觉主示现三身妙体成佛果,雪岭能仁宏开四智圆明证菩提。遮那妙体遍法界,以为身无边功德,成就三十二相随形好;华藏庄严等太虚,而共量难思行愿,接引六道四生尽皈依。也有说佛像是唐大历年间所刻弥勒佛,年代我觉得应无异议,但是弥勒佛,还是释迦牟尼佛值得商榷。指其为弥勒佛的观点,应是从佛像坐姿而来,善跏趺坐姿(双足自然下垂坐姿)多是唐代弥勒造像特点,尤其是在武则天时期,将其营造为弥勒转世,甚至有《大云经》出台,各地广造善跏趺坐的弥勒佛像。但与匾额、楹联的内容不符,“天中天”、“灵山”、“华藏庄严”都与释迦牟尼佛相关,且唐代释迦佛也有采用善跏趺坐姿的,故我觉得应是释迦牟尼,而非弥勒。
寺后有一块巨石,人称“天落石”。巨石之下的山岩与大殿后墙相连,似是穿墙而过,如果这样,殿中大佛像与其应是一体。石上刻满造像,有标号的窟龛共54个。巨石左低右高,据说是地震造成其倾斜,但后面的天落石倾斜,前面的石佛像端正,真有些意思。天落石中最主要的一窟是34窟,处于居中位置,佛道合龛。龛型为尖楣窟,二主尊左右各侍立四身造像,释尊两侧为菩萨、弟子,道君两侧为侍女、真人。龛口两侧雕有两力士。各身造像均着汉服,款式似乎不是南北朝样式,更接近隋唐。龛口下方刻有两狮子、一香炉,这倒是南北朝石刻常见的配置,且狮子雕刻非常活泼灵动,鬃毛蜷曲、狮爪扬起,与南响堂北齐狮子有些相似。周围密布的小龛遍及好几个朝代,其中不乏雕刻细腻的佳作,47窟的四尊菩萨像头光、璎珞繁复精彩,值得细观。
黎老师花了很多时间讲解38窟——北周文王碑,天落石的重点所在。碑文的主要内容是强独乐为宇文泰歌功颂德感念恩情,其中也有强独乐为文王造佛道二尊像的字句,似乎与旁边的34窟对应,细节描述却又不同,于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黎老师讲了很多很细,我无法完全记下,大意是38窟的碑文是拼接的,34窟的石刻也被后世调整过。历史的原貌已无从知晓,所有的解说都是后人的推断。我更关注碑文和石窟背后的信息。首先是西魏北周时期,石窟已从川北沿着驿路向川南发展,北周文王碑及造像是成都地区最早的摩崖造像;其次是佛道合龛,关于38窟当前面貌形成的时间下限可能是中晚唐,说明释道融和的态势已经形成,这与佛教的中国化,道教学习佛教形成仪轨的历史进程相同。
上下大佛寺的道路非常狭窄,我们乘坐的大巴车根本上不来,必须走一段乡间小道。上山时赶着去景点,脚步匆匆;下山时不再急忙,正好游目四望,周匝都是农家的菜园、果园、林地,苍翠郁美,正是柚子成熟的季节,幽香澹远。遥想古人在驿路上往来的场景,应该也是如此吧。蜀中山川温婉,林木窈窕,真是个宜居宜游的多情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