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笑夫子 ▏你是好人，无须证明
作者 ▏苦笑夫子
本文旨在宣示笔者的某种思考，无意影响或说服任何人，请读者独立思考。
说的是常规公费体检那点事。
常规公费体检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所以刚刚兴起时，我是积极分子。那日上千人去指定的公立医院首次拣馅饼，人头攒动，到处排长队。体检完毕，等了一个星期，报告下来，说我是个“大三阳”，还附有医师嘱咐。
我滴酒不沾，能吃能睡能劳动，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到底怎样，遂把那东西扔在一边没管它，也没把检查结果告诉家里人。
请读者先别嫌我不拿自己当人，且往后看。
第二年被指定去同一家医院做公费体检。同样是上千人排队的大场面，却没让人久等，十来个项目流畅完成，总共没花上半小时。一个星期后等来消息，特约我去医院复查。复查就是有嫌疑，我去了。体检科主任亲自接谈，说我的什么黄素（具体名字忘了）达到九十七点二七，而那个什么黄素的正常值应当在二十以下。如果此次复查无颠覆性变化，我将接受连续八周每周一次的进一步检查，以判断我是否有得了某症的哪怕一丁点儿可能；如果有一丁点儿可能，还得进行更加深入细致的检查，直到好歹查出确凿的证据为止，下一步就该……
我说你别说“下一步”，你上一步已经把我折腾死了。你就直接给我复查行不。
复查结果，我的什么黄素是十七点一三，足足少了八十个单位。拿到体检报告，再回头去看肝脏，“大三阳”没了。
在下愚钝，发生这场事，依旧处之泰然，家中老伴却吓出个失眠的毛病，有时还做噩梦。就是说，两次体检都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从此便自动放弃公费体检十八年。去年被老伴拖着去了一次，结果一切正常。耗费半天宝贵的时间不打紧，问题是那家医院不能直接报销体检费用，我的服务单位又不在成都，结果报销那一千一百多元钱，往返五六百公里，花去四百多元车费，还等了大半年。
当然，我前两次体检都出差错，纯属个例。我说过我运气差，不可能人人都这样。也就是说，它仅仅是我放弃常规公费体检的诱因。我放弃常规公费体检另有原因。
事实上，自动放弃常规公费体检的人一年比一年多。有人说，同某某联欢晚会一样，那也是一盘鸡肋。有人直白些，说常规公费体检是体检机构的盛宴。还有人说，前段时间全民创业和万家上马造芯片，就同常规公费体检的蓬勃兴起异曲同工，大巫小巫。
上述言论我不作评价，我只想说，常规公费体检这件事有点别扭。
我想：只有得了某种精神疾患或者对自己的肉体太缺乏自信的人，才有事无事惦记着在身上找个毛病出来，今年找不出明年又找，否则不善罢甘休。一般人的身体，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疾患总是主流，无须时时证明自己没病，正如好人无须自证清白。干吗年年都得假定自己是个 “坏”人，然后再去求证自己不“坏”？干嘛明明知道自己是个好人，却偏要想方设法证明自己有点“坏”？既是身上有着值得特别关注的疾病，那也是治疗的事而不是体检的事，干吗老对体检那么上心？
如果没有公费体检，咱平头百姓人人、年年都会去煞有介事地全面体检一回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大多数人不会。可见大多数人的公费体检，都是为体检而体检，都是为了花掉那一笔公费。而一定要花掉那笔公费的原因，则是不花白不花；要是碰着个“好运”，顺手牵羊在身上找出个把两个毛病来，岂不是额外收获。这样想似乎不错，殊不知不去白不去，去了也白去，有时反而画蛇添足，弄出烦恼来。与其这样，真不如把那笔钱给国家留着。我想国家关怀你，给你那笔钱，恐怕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意思吧。
有人说，国家给你的享受凭什么不享受？那么请问，在你并不需要的情况下，国家给你的享受就一定得享受么？再说，体检那档子事有什么可享受的？免费的未必堪称享受，也未必必须享受，免费本身更不是享受。胖子可以去听免费的减肥课，瘦子不必因为它免费也去听。三环路有趟公共汽车全年免费，你天天都去“享受”了么。地铁一号线开通，免费体验三天，有人坐了三天，坐得昏头昏脑，站都站不起来，回家去还有三天，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快速行进，那也是享受么？
如今生活条件好，没有人不珍惜自己的身体和生命。这无可厚非。然而毋庸讳言，想要保持一个强健长寿的身体，许多人早已走火入魔。保健养生，已经花样翻新，千奇百怪，抛洒掉数不清的钱财和表情了，加上个免费体检，更弄得许多人的长寿梦泛滥成灾。为了追求圆满，不少人总想着自己身上哪个零件有问题，要把它查出来，也便加以修理，否则食不甘味，睡不甘寐，杞人无事忧天倾。但是你见过几个人通过体检实现了健康长寿的人生目标？不能否认，也有人有意无意间通过体检发现自己得了某种疾患，从而及时治疗，消除隐患，但人人都去效法这样的个例，为了十分有限的获得消耗巨大的社会资源，有这个必要么？
不妨把窗户纸捅破了：很多人过分看重体检，不是多想长生不老，也不是被“三高”吓的，而是为了及早发现自己身上那个谈虎色变的癌症胚子，也好及早治疗。这无疑是个糟糕透顶的心理暗示。好端端一个人，说不定暗示来暗示去，不是也就是了，没有也就有了，这就是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骑车的范伟，不是转瞬间就被赵本山暗示成个瘸子么？再者，癌症毕竟不像头痛脑热那么频发高发，哪会人人都有还人人年年都有或至少今年没有明年有？世界之大，要无意间与个把癌症病人擦肩而过，也许不是难事；但要拉开架势，削尖脑袋在一个人的数百上千项医学指标中查出癌症的苗头来，却无异于大海捞针。正规的大医院尚且不敢对此作出手到擒拿的保证，那些莆田系和二百五浮光掠影、敷衍塞责乃至弄虚作假的常规健康体检，就有本事在你身上把那根针捞上来？
退一万步说，查出那个魔鬼来又能怎样？很多癌症病人是吓死的而不是被病魔吃掉的，有些癌症患者则是被“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的混账逻辑蛊惑下的盲目治疗折磨死的，你信不信？既然如此，干吗老希望在自己身上查出个癌细胞来呢？
在下曾经说过，史上三大妖言，之一是“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之二是“你不理财财不理你”。那时没来得及说到之三，它就是“早发现，早治疗”。这话装出慈眉善目的扮相，打着专业负责的幌子，让千百万人钻进体检陷阱不能自拔，把身体检查当成活下去的首要条件，把在自己身上找出病来当成保持健康的前提，把对病魔附体的忧惧作为日日早晚的必修课，把对自己健康状况的苛求作为人生的最高目标，把各项医学指标在自己身上的细微波动作为喜怒哀乐的唯一依据……加上“健康第一”这种废话加鸡汤的猛灌，这些人终日恍惚于对自己身体状况的疑神疑鬼之中，把名医良药和江湖骗子视为救星……你说这幸福还是受罪，可悲还是可喜？
法官判案时，有一种荒唐的逻辑，叫做“有罪推定”。这种推定法则首先假定被告有罪，再把各种似是而非的“证据”往这个框子里装，从而制造出许多冤案错案。那些过分看重体检乃至体检成瘾的人，对自己的身体作 “有病推定”，从而对体检形成一种依赖，这本身就是一种病态，或至少是一种认知错误。过犹不及。有些事过分刻意，往往会适得其反，闹出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笑话。
人生苦短，何不潇洒走一回，为何要去抢几个包袱来背？人的身体，首先是一种客观存在，然后才属于你自己。你也许可以操控你的意志，但永远不能全方位地操控你的身体。生老病死是客观规律，长生不老是神话故事，把心态调整得从容一些，对健康恐怕还有好处些，你说是不。
“早发现，早治疗”，该口号这些年闹得很响，但它不是诱骗，也是废话。“早发现”，请问早到什么程度？二十岁还是三十岁？六十岁还是八十岁？五点钟还是七点钟？早和晚都是相对的，一个含糊不清的概念，也不知让多少人无节制地奔忙于家庭和医院之间！
再说了，早，就一定能发现么？人类的进化史也是疾病的进化史，二者相依相伴，少说也有几十万年，可是现代医学的发展不过区区百来年，还是幼儿园小班，你那几样仪器，又能发现多少疾病的端倪？再说，发现了就一定得治疗、一定能治好、治不好就是医生不中用么？这世上的病，有三分之一能自觉自愈，无须治疗，更无须体检发现。有三分之一能自觉治好，也不必依赖常规健康体检来发现。另有三分之一怎么也治不好，和体检与否根本没有直接关系……情况复杂，千变万化，怎么能用一个“早治疗”的空洞无物的护身符让人误入盲目体检的歧途呢？
有些人动不动就叫你去体检，什么什么一年一次，什么什么一月一次，什么什么一周一次，什么什么每天一次，还叫你每个月去洗一次牙，做一次面部保养……却绝口不提怎样养成健康的生活习惯，绝口不提怎样正确对待某些必然的生理现象、老龄带来的身体变化以及遗传和身体的个体差异等等客观存在。你病了，他对你的第一个忠告就是“去检查！”似乎体检包治百病，体检就等于健康，体检就等于长寿——我多少有点怀疑这种人的用心。
末了说个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时还不很老。有一年，我颈子上一个淋巴肿大，伴随感冒症状。本来没事的，少年时发生过多次，老家那边叫“羊子”，很快就好的，老伴却叫我非去医院不可，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医生在手腕上摸摸，算是号了脉，花十秒钟问了病情，叫我透视。透视了不知所以，又叫我照片。照了片不知所以，还叫我打舍体，说打了舍体好开刀，否则凶多吉少。我知道中了诱敌深入之计，转身回家，吃了两颗银翘解毒片，就去出差。一火车赶到昆明，再一火车赶到安顺。出车站上了的士，我说到安顺铁路工务段。司机说好嘞！车子调个头，工务段就到了，五元钱。那个瞬间，我真想哭，只是没好意思哭出来。无意间摸摸颈子，那个肿起的淋巴不见了。这不，至今还活着，基本健康，今天还写出这篇文章作证明。
我这么说，有人会问：如此说来，你就不体检了？
我说罗！我首先拒绝莆田系，我还讲个针对性，不是通过体检找出病来，而是有了感觉再找医生，再做必要的检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