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毛鬼神(四)/陕西-秦力
秦力,嬴秦后裔。字形奋,号好古居士、永寿散人。陕西永寿人。咸阳市诗歌学会主席,现就职于咸阳市文联。系省(部)级劳动模范,德艺双馨文艺家,陕西省作协会员。出版《空谷幽兰》《清浊人生》《天下熙熙》《走进永寿》等十多本散文诗歌集。在《星星》《农民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000多篇,作品入选《当代散文名家》《民俗散文选》《中国当代文学·诗歌作品集》《精品诗歌100家》《当代爱情诗选》等十余种选本。
小说连载:
毛鬼神(三)
十三
不大功夫,李黑子一杆土匪已经追到太峪城外。早先派出的二十土匪已经截住了四轮马车,活捉了四个美女和一个车夫。这些土匪是第一次见到金发碧眼的西洋人,自然个个少见多怪。他们将五个人围在中间,嬉笑着耍起了西洋景。这个说,美女的眼睛镶的蓝宝石;那个说,美女脸上抹的是绵羊油;一个胆大的,上前撩起裙子一看:哎呀呀,大腿小腿抹的都是绵羊油啊!
见到头领模样的李黑子来了,那年轻车夫上前一步,脱帽致礼,嘴里撇出一口标准的国语:
“先生,我是大英帝国驻西安领事馆一秘,她们是领事先生的四胞胎女儿,我领她们去参观彬州大佛寺。这是省府杨主席给我发的通行证,请关照。”绅士的范儿就是不一样,洋车夫,哦,是一秘的几句话震住了李黑子,他下意识地将双手在裤腿上擦了又擦,然后接过通行证,人模狗样的看了看,想想自己不识字,又将证件还给一秘。心里泛起了嘀咕:王结子、毛鬼神让我不要惹洋人,可看着四个西洋美女,心里实在痒痒······罢了,我是土匪又不是圣人,难道天下有那个规矩要求不准土匪开洋荤。
一秘见李黑子沉默不语,上前又是一礼:
“先生,再见。”说着话,一秘跳上马车,四个美女如释重负,面露喜色,纷纷跳上车,叽叽喳喳说着好听的鸟语。马车前的几个土匪不自觉地让开了路。眼看着一秘扬起了鞭子,李黑子还陶醉在美女好听的鸟语之中。
不好,今天如果放走了洋人,我李黑子恐怕一辈子也开不了洋荤了。想到这,李黑子左手手枪一抬,一秘应声栽倒车下,吓呆了车上四个美女,逗乐了车下一杆土匪。李黑子厉声喊着,却又有几分喜悦和得意:
“我的功夫那是将军不下马,四个洋妞我先开苞,弟兄们按年龄排队,今天让你们都开开洋荤。”
土匪们欢呼雀跃。可是那个惨啊,实在无法描述,可怜四个美女,一会儿便香消玉殒了。
十四
李黑子心满意足,亲自赶着那辆维多利亚时期的四轮马车,高高兴兴的连夜回到了铁佛司。
“报告!”随着这一声挣破喉咙的报告,李黑子得意洋洋走进王结子的大窑洞,王结子也好像被吓着了,他挺着惨白的大脸坐了起来,看着对面墙上吓得落荒而逃的一对燕子,慢悠悠地说:
“我是大清六王爷奕新,凭着我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经验,你娃杀了洋人,你娃断头为期不远了。”
李黑子猜测王结子还在装神弄鬼,他眼瞅着王结子手里捧着的弯弯胡子,连忙说:
“大哥,别咒我了,我今天还想成亲呢。对了,我还给大哥弄了一两四轮马车,洋火里恨,请大哥坐上试活试活。”
“是吗?”王结子一听这话接连打了几个哈欠,轻盈地跳下炕,“走,看看去。”
旁边的马弁知道王结子好多天没有吃饭了,连忙上前要扶王结子,被他一把推开。李黑子心里想:装,装吧!一说到喜爱的东西你还是原形毕露了。
马上要收麦了,半个银饼似的上玄月明晃晃地挂在头顶,照得那辆马车通体泛着银光。正开花的枣树随着微风适时地送来几缕清香,几丝阴影,整个马车好像进入了仙境。难怪王结子端详来端详去,一双小眼睛放着贪光,连声说:
“绝品啊绝品,西洋人真是太聪明了。”
“聪明个屁,聪明还让我把他活咥了。”李黑子心里想着,不觉说出了声。又怕王结子生气,赶忙改口:“是聪明,是聪明。”
王结子谈兴正隆,又摆出他前清举人的架势:
“你们还不服气,中国人才是聪明个屁。你们看我,十载寒窗,考了个举人,本想吆五喝六,甚至叱咤风云,没成想还是当了个土匪。”
“那是朝廷有眼无珠。”李黑子附和着。
王结子不理李黑子,继续梳着胡子,又好像自言自语:
“你们看这马车前轴,看它的转向装置,像啥?”
“像,像男女二人同房呢。”李黑子一心想着今夜成婚,不知不觉又脱口而出。
“对了,就这么个简单装置,咱中华民族几万万人同房了五千年,把这咋想不到用到车轴上呢?哦,对了。”王结子又说,“不错,天水先秦古墓是出土了四轮木车,但是没有转向装置,不能使用,就只好陪葬了。唉!”王结子长叹一声。趁着这空。李黑子赶忙凑上前:
“大哥,我今晚要成亲呢,快给我办吧。”
“办。”王结子这次十分干脆,马上吩咐马弁准备婚宴、收拾大堂、布置洞房。
十五
酒足饭饱,众人散去。李黑子迫不及待地关上洞房木门,深情贪婪地盯着新娘子,喉结一上一下地吞咽着唾沫。新娘子顶着盖头,吓得瑟瑟发抖,嘴里一个劲的带着哭声嘟囔:
“爷啊,饶了我吧。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先说今辈子吧。”李黑子来不及揭去盖头,一个饿虎扑食就将新娘扑倒在炕上。
“我的妈呀!”新娘子颤巍巍的哭腔刚传出来,李黑子就像被蝎子蛰了,一下子跳下炕来。又满脸狐疑地揭起盖头一看:“哎呀,这才是我的爷啊!”
炕上哪来的姑娘,只见杭缎被子上分明放着一截黑乎乎的木头。
“准是毛鬼神又显灵了。”好长时间,李黑子才定下神来,他来到炕边,伸手要拿走木头。奇怪,这木头咋这么硬、这么重。李黑子使出吃奶的劲也抱不动。咋办呢?生姜还是老的辣,找大哥呗。
十六
李黑子进来的时候,王结子跪在毛鬼神神龛前正哭的伤心呢。他摆摆手,示意李黑子不要说话。然后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将那根弯弯胡子在中间那炷香上点燃,看着一缕青烟慢慢地升到窑顶,又从天窗眼那儿飘了出去。王结子才坐到马扎上,看着天窗那儿的半个月亮,喃喃地说:
“我这满下巴的弯弯胡子,管他黑,管他红,管他黄,到头来都是灰飞烟灭啊。”
李黑子努努嘴,正要开腔。王结子一声咳嗽,又接着说:
“兄弟你坐到我对面的马扎上,抽点水烟听我说。”李黑子顺从地坐下来,“我还是抽旱烟吧。”说着话,李黑子很快卷了两根喇叭筒旱烟,递给王结子一根。王结子勉强接过来,别在耳朵背后:
“黑子跟了我十几年,还是不会享福啊。”
“大哥,我······”
王结子又摆摆手:
“你炕上那是一根阴沉木。那是几万万年以前的硬木头因故被埋在水下,又是几万万年,据说最后被巴国在长江发现,献给了秦惠文王,多少次改朝换代,又是几千年过去了,听说民国十四年被委员长收藏了。没料到,让毛鬼神给咱搬来了。可惜啊,咱们无福拥有了。”
“为啥吗?”月光西移,窑洞里漆黑一片,只有三炷香头和李黑子的烟头泛着微弱的红光。王结子又叹口气:“我们家几代人都供奉的毛鬼神,光我从二十岁起就供了四十多年,今晚上毛鬼神才真真正正给我托了一次梦。”
李黑子起身点燃神龛上的两支蜡烛,回头看着王结子说下去。可是王结子突然放声大哭:
“兄弟啊,咱们完了。”
院子里一只猫头鹰凄厉的叫着,山后远处算黄算割悠扬的叫声也传了过来。
王结子慢慢地走到院子。缓缓地坐到石桌上。李黑子跟出来,捡了块半截砖头,向大柳树上的猫头鹰扔去,猫头鹰怪叫着飞出老远。王结子嗅了嗅枣花的清香,示意李黑子坐在他身边。
“毛鬼神告诉我,你们奸杀了大英帝国领事的四个女儿。”
李黑子尴尬地说:“我正要向大哥汇报哩。”
王结子淡淡地打断李黑子的话茬:“不必了,你惹大祸了,躲不过去了。”王结子左手习惯性地向石桌摸去。李黑子赶紧进窑,冲了一杯龙井,毕恭毕敬地递给王结子。同时谦卑、讨好、期盼地看着王结子。王结子啜口茶,将茶水在口里回旋着,幽幽地说:
“你惹起了国际纠纷,委员长很生气,批示陕西杨主席尽快破案,严厉惩办。”
“咱快跑吧!”
“来不及了。此刻,西安宪兵203师为首,联合长寿保二团,乾州保四团,礼泉保六团大约四千人马正向铁佛司逼近呢,我估计马上就到了。”说着话,王结子抬头向西,只见西边树林里一大群乌鸦嘎嘎叫着乱飞起来。
李黑子慌忙要去集合人马。王结子坚决制止了:
“我要和毛鬼神赶紧施法呢。”李黑子紧跟王结子走回窑里。王结子跪在毛鬼神神龛前念念有词。不一会儿,王结子如释重负,又和李黑子来到院子。王结子将杯中龙井泼向地面,大喊一声:“起!”
只见那根阴沉木为首,后面紧紧相随着元宝金锭、珍珠玛瑙、古董字画等等等等,总之四十年来王结子抢夺收藏的各种宝物全部从隐蔽处走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院子里。王结子理理胡子,又喊一声:“起!”
只见那些宝物腾空而起,排成一字长蛇阵,飞过泔河,飞过泾河,向药王山方向飞去。
李黑子掐掐大腿,无限惋惜地连连跺脚。
嘶的一声,王结子扯下自己不多的弯弯胡子,大声喊道:
“没有伤过人命的弟兄出来。”
百十号土匪啊,仅仅从各窑里走出了七个土匪。
王结子将弯弯胡子向空中撒去,又大声喊道:
“起!”
这七个土匪也是腾云驾雾,向耀州方向飞去。
“我把他们送给闫克了,心事了了。毛鬼神啊,感谢你了。”说着话,王结子撇下呆若木鸡的李黑子和各窑里探头探脑的土匪们,走进自己窑里,无比虔诚地给毛鬼神上完香,舒舒服服地躺在了炕上。
这时西边的枪炮声密集地响了起来。要说李黑子还不愧是脚踏陕甘两省的刀客后代。在这生死关头,他一个箭步,跨上赤兔马,一声口哨,集合了剩下的所有土匪。
“弟兄们,官军把咱们包围了,想活命的跟我冲出去。”
十七
官兵们这次总算当了回好汉,四千多人把百十号土匪如探囊取物般包了饺子。
赶吃早饭时间,保二、保四、保六三个团已经将打伤和活捉的几十个小土匪押到乾州南门外,统统砍了头。又在路边栽了几十根竹竿,一个竹竿上挂了一个人头,加上又是五月天气,没到午饭时间,那人头上的苍蝇已经唱起了大合唱。
宪兵203师高奏凯歌,一路耀武扬威,押着俘虏的王结子、李黑子和一十八名土匪小头目,早饭时间到达礼泉,早有县衙职员带领众多百姓准备了鸡汤烙面。士兵们吃着饭,街上早有许多百姓将王、李一干人打的鼻青脸肿。县长不得已,只得带领众多县府职员组成人墙,将土匪们保护了起来。要说袁十三还算义气,他抱着一大坛烧酒,挤过人墙,老脸上还是既有泪花又有笑意,他向王结子、李黑子和一十八名土匪小头目每人分别敬了三大碗烧酒,然后举着自己伤残的双手,对着组成人墙的县府职员,喃喃地说:
“报应啊,报应啊!”
过了咸阳古渡,咸阳县衙为203师准备了老碗油泼裤带面。吃饱咥美,半后晌就赶到了西安城西玉祥门下。
早有军政学商各界代表在此迎接。英国领事哭哭啼啼表示感谢;省党部书记长宣读了委员长的嘉奖电报;203师师长发表了慷慨激昂的即席演讲;省府杨主席秘书最后宣布:对王结子、李黑子等二十名匪首执行斩首,立即执行。听到这话,二十名匪首中有十二名吓得尿了裤子。
早有看热闹的群众将现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急切地等着看那人血喷了丈二高的情景。刚刚开播的陕西国民电台也派出了几个工作班子,一边直播着祝捷大会,一边期待着人头落地的高潮到来。想蘸人血蒸馍治病的,早早占了有利位置,掰开冒着热气的蒸馍,嘻嘻哈哈地看着尿裤子的土匪。人力车夫难得清闲,在人群外静静地吃烟喝水休息,等待着散场时的好生意。整天跑来跑去的报童们也围坐在树荫下,叽叽喳喳讨论着杀土匪号外的叫卖顺口溜。就连西大街流浪的游狗,也好像嗅到了血腥味,围着人群,三五成群地跑来跑去。几群乌鸦黑压压地落满了玉祥门附近的行道树。
可是就在这关键时刻,那位英国领事通过翻译向省党部书记长提出强烈抗议。他说,你们陕西有高级法院,西安有中级法院,为什么不给王结子、李黑子他们一个公正的审判呢。
于是书记长请示杨主席,杨主席请示委员长。英国领事说的对,我们就按他的意思办。
于是按照法律程序:公诉、一审、上诉、二审、发回重申、申请鉴定······
尾声
直到第二年冬天,各种法律程序终于走完,法院公告宣布了最终判决结果:
经英国、法国、德国顶尖医生多次鉴定,王结子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免于刑罚,当庭释放。
李黑子和另外六名匪首罪大恶极,判处斩首,立即执行。
其余十二名匪首判处了十至二十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斩首李黑子那天,飘了十几天雪花的老天突然放晴,天空万里无云,又蓝又高。太阳暖暖地照着护城河上的积雪。当李黑子人头从护城河边滚下护城河冰上的时候,现场一片欢呼,早有几十人拿着热蒸馍在冰上去找人头。可是找来找去,一无所获。
此刻,书院门的冰路上踌躇着眉毛头发全白的王结子,他的耳朵、双脚、双手冻疮遍布,嘴里喃喃的一遍遍念叨着:
毛鬼神保佑!
毛鬼神保佑!
毛鬼神保佑啊……
一阵西北风吹来,王结子终于趴在了冰上,冻得青紫的嘴唇仍然含混不清地嘟囔着:
我是毛鬼神!
我是毛鬼神!
我是毛鬼神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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