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麦客回忆之:麦客来了

关中麦客回忆之:麦客来了

文/崔岳

麦客,这群不知存在了多少年代的人群,在以悠久着称的关中农耕文化史上,起着独特重要的作用,扮演着一种沉重顽强的角色,演奏着一曲苦涩激越的旋律。

  

  麦客,脚踏深厚的黄土地,头顶可诅咒又可敬畏的毒日头,抱拢着属于别人的丰收喜悦的麦田海洋,挥舞着古老笨拙而又锋利无比的木把钢刃镰,浑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泥土汗腥的臭味,躬着腰,汗水一次又一次浸湿衣服……最早、最多浸湿额头与背部,接着是胳膊窝、胯部、小腿弯……头部的汗水越过双眼、鼻尖、重重地砸入满是麦根的土地。偶一直腰,抓起衣角,抹去满脸的汗水,麦秆上特有的黑灰尘和着汗水马上打一个大花脸,间或措手不及,满脸的汗水会立刻淋到原本已汗流成渠的胸部,倒也有几分凉意。

  

  汗水的盐分,在衣服上干成一层层白色的痕迹,这痕迹越积越厚,发出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麦客是苦力,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邋遢、不修边幅,吃得多、干得多、能受苦、肯出力。旧时麦客的形象,淋漓尽致的浓缩着中国农民的内在品质。  若非要打个比方,麦客可比作一群准时不误的候鸟,候鸟是为了避开不利的环境,寻找美好的地方生儿育女;麦客抓紧时机、抛下妻室儿女,如赴战场,为的是挣钱养家糊口。  在漫长的岁月里,每年芒种前三五日,甚至七八日,甘肃、宁夏、陕北的麦客,还有不少陕南与本地的麦客,就瞄准东始潼关,西至宝鸡的八百里秦川,分别从不同的路线——大体是从北向南、从西向东行进。粗略估计,人数少说也有二三十万。首先占据渭北高原北边向阳坡地一线,这里多是广种薄收,干旱易黄熟,初是零星的游击战,黄一块,收一块,镰价一般不大。约一两天,延至渭北川道。先旱地,后水浇地。大战局一旦拉开,镰价便猛涨,往往是前几天的三到五倍。第一线西起陇县至岐山南坡再过富平、合阳至黄河畔。亦或间隔一两天,有时几乎是同步——全关中几十个县开镰。这期间,因地块气候、品种、年份旱涝的诸多因素,也有大的参差颠倒。再有一点,就是一般正常的年份,东部总比西部早三到五天。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廉价又较前几日有增无减,这种局面也就持续三五天,割麦大战基本结束,各战场只有部分游兵散勇打扫残局,大队人马折身北上或西进,战场转至与阳坡地相对的阴坡,这里地薄麦稀,气候也较凉爽,因之镰价大跌,但还是高于初开镰的阳坡镰价。各路人马一路边收边往回返,割到谁门前谁就收兵回营,反过来用割麦挣的钱请别的麦客帮助收麦子。麦子收倒再不往前赶,就忙乎着打碾、种秋、作务等事项。

  

  整个关中道的小麦收割,掐头去尾,高峰也就是十多天。也有一种广泛的说法,认为麦客每年前后活动是四十天。这就包括了更广的范围和更大的时空。一般以麦客从家动身之时算起,有时路上及阴雨打搅等候时间,还有小麦之前的大麦、油菜的收割,就能提早五至七天,还有收麦高潮过后的零星残局,如水洼地、漩涡麦、倒场地,也有少数的麦客转入当地帮工打碾等杂活能拖延三到五天。再有就是地域计算的差别,我们说麦客的高峰在关中,但麦客一般是边收便往家里退,退的最远就到了陕北、甘肃六盘山以西,天水至兰州以东,宁夏同心地界。这早就离开了关中道,最多有时可延长达十多天,故此,四十天之说也有一定的根据。  也可以把四十天看作每年麦客现象的最长时限,四十天外,便无麦客活动。而每年能从头到尾坚持四十天的麦客是极个别的,大部分都是只参加四十天的某个阶段,因为他们还有自己的庄稼要打理。  来关中的麦客大致沿以下路线:  1.宝鸡一线,沿陇海铁路而来,集宝鸡一带。  2.沿宝平公路而来,集陇县、凤翔一带,或与宝鸡一线混合。  3.沿西兰公路而来,集乾、礼、咸阳一带,可远至周、户、眉县一带。  4.沿铜川方向而来,集泾、三、高、西安,远至渭南、蒲城一带。  5.陕南商洛方向的麦客,一出山大多直奔临潼、蓝田、长安、周户一带,或往东至华阴、潼关。  6.外来麦客一般至澄城再不向东。合阳等地的麦客大多是当地的农民,先是北部人帮南部收,南边收罢再回头帮北部收。  7.围绕整个关中的每一条大小不等的路线都几乎会有人数不等的麦客麕集而来。  宝鸡一线,每年麦收前几天,从天水、甘谷、武山甚至兰州一带的麦客,少说三五万,多则近十万,几乎全搭扒陇海线向东去的列车,不管是客车还是货车,一纵而上,千军万马、人山人海。真有点当年铁道游击队,又如文革期间的红卫兵大串联的气势。铁道部门虽然尽力疏导,终因人数太多而疲于应付,何况是衣衫褴褛的穷苦麦客,千百年来形成了麦客东征的传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有回实在人多,闹得不像话,就有人被轧碾死在铁轨上。为此,铁道部门会主动增发几趟闷罐车,专拉麦客至宝鸡站。车费象征性的收一点,有时干脆免费,美其名曰支援陕西三夏工作,也算铁路部门的一项举措。  宝鸡的麦客主要来自西线,有少量的从宝平公路(宝平铁路近几年修成) 和南边的凤县方向来的人员。出现像陇海路那样的情况,但不如陇海路人多。  麦客集中宝鸡车站周围,人山人海,就地躺卧,等待麦收的到来,前多年是清一色的镰夹炒面老棉袄。这几年没有了镰夹,一律一人一个蛇皮袋子,内装少不了棉袄,但没了炒面,却新增了换洗的单衣、毛巾、应急的药品等,个别的甚至带了牙刷、牙膏、收音机、笛子、二胡之类。蛇皮壳袋子挑在镰把上,镰把扛在肩上,满世界游晃,困了就地休息……这时也有性急有心计的,他们是赶早动身,不在当地停留,而直奔潼关、华县、渭南一带,因为东边开镰早,一路收着西退,退到铜川、咸阳、宝鸡地区,收完再退至天水、甘谷、武山,北退至黄龙、邠县、平凉各地。河南灵宝、甘肃天水、甘谷以至宁夏青海等地,也有麦客现象,不过已超出关中地界,这些地方多为辅助作业。  其他几路人马却无火车之便利,过去全是步行,近几年来也是提前几天乘汽车到达目的地。  五六十年代以前的麦客,是一幅苦行僧的打扮,一身破烂不堪的衣着,背上是一副叫“背夹”的行李架,里面无一例外的装着能吃多日的“炒面”。一件棉衣或一领羊皮袄、一副木架子镰刀。谚曰:麦客三件宝,镰夹炒面老棉袄。那时交通不便,全是步行,三日五日,最远路程需要近十日方可到达。一路行来,基本是不投旅店,不买饭菜,不花一分钱。饥时吃炒面,渴了喝凉水。天黑前必须赶至州县或大的镇点,成群结队,露宿沿街台阶。天不亮起身,继续赶路。赶到目的地,运气好就马上参加收割。每年总有部分性急的、运气差的麦客,到目的地后尚未开镰,却遇阴雨天,一连多日干等,炒面吃完了,身上又没有钱,走投无路,往往就沿街乞讨,很是凄惶可怜。前面说过,刚开镰的阳坡地麦子镰价低,就是这部分人急于填饱肚子,顾不上讨价还价的原因。  来到关中的麦客总有一种自卑懦弱、不融于当地人情的生怯之感,就像今天到大城市的打工者一样。这外边的世界虽精彩,但不属于麦客。麦客、麦客,顾名思义,收麦之客,收完就抬脚走人,来去匆匆之过客,他乡再好,也不是久居之地。再说家里亲人还盼着回家呢,家中也要过夏忙,还是回家吧!  在整个关中道的收麦大局中,因地域性的差异形成了若干小战局。如人们耳熟能详的说法:华阴华县;蒲城渭南大荔县;临潼蓝田长安县;经三高一家;金周至银户县;乾礼永一县(因58年合大县时三县合一);兴武不分,岐山凤翔扶风原;宝鸡千陇紧相连等等。  如果把扶风乾县连说,虽是邻县,人们总觉得别扭、不顺口,更进一步讲,麟游县也与乾县接壤,因地理风情相差悬殊,很少听人把这两个县连在一起讲。  这口口相传的说法,大都是地域环境的因素,也正好是三夏收麦期间大战局划为小战局的具体范围。在这以几个县为单位的范围之内,一般收麦的高潮也就一星期左右,最多不会超过十天。  每块小战局都有一个类似于现在的劳力市场的地方,称之为“集场”,联络麦客与雇主。  综观全局,因气候地理等原因,关中中部的收麦最为紧张。陕南、陕北、甘肃、宁夏等地很少有麦客现象,个别地方有,也是一种辅助作业,远不如关中紧张。

(待续、初稿于2003年)

  作者简介:崔岳,陕西省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楹联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范紫东研究会副会长,任《白杨诗报》主编,乾县诗钟社副会长,《乾州文史》编委会成员,《乾州文艺》特邀通讯员。农民,一介草根,过花甲而奔古稀,唯好读书,不求甚解,一日无书,茶饭不香。喜写写划划,俚语称诗,稚言为文,力避浮华,不喜心灵鸡汤,讨厌偏执,写自己知道的事,说自已想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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