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代琼丨倒影的大通
皓月当空,江水流荡,衬有青铜底色,镀有徽派之彩,开有佛家之光的千年古镇大通,头枕长龙山,眼含万家灯火,风情万种地倒影在时空中。
静怡的大通,在夜里就是一缕温柔的风,常常以熟悉又陌生的滋味,抚摸着子民梦的味蕾。悠然里深情柔软的楚辞逸风,将隐藏在时空里,行吟泽畔,华发临风,白衫飘飘的屈大夫形象,从时间的缝隙里轻轻吹来。这些重量思想的导入,又使子民的梦在暗物质的影响下难以释怀。量子能量的大通,新能量和暗能量不断加入的大通,就这样在光速里纠缠成诗意,让人柔软又迷醉。
一身布帛衣帽,两眼(大士阁、天主堂)闪动着人文灵气之光,两岸眉飞色舞的杨柳,又缠着鹊江“小蛮腰”的大通,如梦如幻,朴素淡定,从容自然地在朦胧里仰望星空。
形体的舞蹈,色彩的变幻,灰瓦白墙搭建的街道,与石板路弥漫的远久的光泽,一起在江水的倒影里综合着唯美。虽然,大通曾饮过的唐代美酒已忘了味,品过的宋代品茗也淡成了遥远的记忆,但水光里相融相惜,新生的身影,还有千余年的坚守,共同完成了古镇灵魂的提升。
千年蜕变的大通,在水泽中,低处求高,如莲约水,展现着本真。以自己江南不变的味道,徽派建筑的内涵,集聚的时光的分量,一步步,楚楚动人地走进了中国名镇。
活水微澜,静默无声。远逝的乡愁与桨声,虽然,都模糊成倒影里晃动的水体了。可每在听江看月时,大通还能隐约感到天主堂里的读书,莲花寺里的咏经声。直到今天,清波涟漪里此起彼伏的捣衣声,都是大通晨钟暮鼓里的张望。尽管身边的青通河不改初衷,日夜还在流淌地述说。石板路托起的市井,斑斑的老街,鱼市上鳞光里闪烁的叫卖,都被水体的云彩遮蔽了。可大通的身影一渗进水韵里,意象就派生出一些明亮的文字来。
澜溪,澜溪,河水清且涟漪。大通兴奋地又在倒影中听到了儿时的乳名。怀旧情怀使大通,沿着《诗经、尔雅、拜水》语言的河流情不自禁地探望起来。澜溪,不仅仅是大通的乳名,它的上游前身,就是九华山五溪之一的澜溪。澜溪水里也不仅仅是清澈涟漪,滚动的水体里还有闪亮的佛语和佛音。
澜溪,在佛音里一天天长大,就改叫和悦洲了。和悦洲系长江中下游冲积沙洲。长江上游土地转移内中乾坤,流走后,又重新在这里礼乐的聚集。时间水又充满微妙地从劳作中托出和悦老街这只文明花朵。这花坐落在大通镇对江的和悦洲上,形似荷叶,名曰:荷叶洲。清光绪年间改为现名,意思是和颜悦色迎客商。中庸的修改,使大通,名可名。破除了空间和时间限制,使叙事的气场在语言中蔓延。
先天地生的大通知道,说起自己的学名,那还始于唐始设水驿,曰大通水驿。大通南宋时期,“日出而市,及午而散”的集市活动已由“镇”所代替。明代洪武初年,大通设巡检司、河泊所、驿运站等机构。清设大通水师营,“辖枞阳以下水东至获港水面”。同治初,兴建大通参将衙,驻参将统帅水陆清军近千人,还设有“纳厘助饷”的厘金局和专征江西、两湖及安徽中路盐税的盐务督销局。降至清末民初,大通与安庆、芜湖、蚌埠齐名,为安徽四大商埠之一。
日子叠加着日子,藏匿在水网地理里的和悦洲,被南来北往的人叫着,被上九华的“香客”远播着。江南小镇的清纯、美丽,重重叠叠,水韵跌宕的美资,临江飞檐峭壁的徽派建筑的靓姿,三街十三巷的繁华,羊山塔的倒影,红庙钟声,新洲忽明忽闪的灯火,如流萤掠水。看江中倒影,恍如海市蜃楼。
岸围翠柳,眼含黛山。鼓满江风的船桅,行进在唐古拉山雪水融化的江水上,欢快的白鳍豚在江水中鼓动着音乐。浸在水里的码头,与太阳一同升动、浮起。吱呀、吱呀下着店铺门板的声响,和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吹糖人的,唱扁担戏的,大鼓、卖艺,算命卦象的,说书买唱,茶馆、小吃等等,民间的声音和味道,使“日出江花红胜火”的大通,在民众生命相互渗透,相互问候的语体里醒来。商业繁荣昌盛,使“三教九流”人物亦纷至沓来,赌场、烟馆、妓院、教会、寺庙等随之应运而生。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全街人口超过五万,有“小上海”美称。
遥想、憧憬,使宛在水中的大通更加朦胧幻美。取“四通八达”之意的大通,不仅活在水泽之中,还活在源远流长的文明之水中。她文明之水的源头不仅仅是九华山,那涓涓溪流一头可延伸到中华五千年的文脉。大通的龙舟竞渡就为纪念屈原而生。
而大通的另一头却通向了世界的蓝色文明。唐开元七年(719)新罗国(今韩国)皇族近亲金乔觉渡海来华,就是途经大通,上了九华山。金乔觉圆寂后,后人为纪念将九华山辟为地藏菩萨的到场,也将大通作为大九华朝拜的头天门,建成了大士阁。朝九华山必先朝大士阁。
居善地,心善渊。大通就以非常名,善立于草木江湖之间。风,翻动着黛瓦上的炊烟,浪花,一朵一朵地窥探这温柔地的私密。可不管是风,是浪,都无法在时间的下游,打听到大通真正内心的情怀。在“上善如水”情怀里长大的大通,就是养在中华文明活水里温润光泽、声音清脆悦耳,余韵悠扬的“美玉”。
赏地理上的“美玉”,在温润的光泽里互动欢歌,江里的船工号子与大通悠扬的钟声一起,在历史的时空上,孕育出旷日持久的大通诗词大会。自北周文坛大师广信叟作《枯树赋》“南陵以梅根作冶,(梅冶,全称‘梅根冶’,始置于晋。)北陆以杨叶为关”之后,诗词朗咏之声就响彻大通的上空(古时大通,铜官山均属宣州南陵君)。
唐朝的孟浩然继后就咏出了《夜泊宣城界》“西塞沿江岛,南陵问驿楼。湖平津济阔,风止客帆收。去去怀前浦,茫茫泛夕流。石逢罗刹碍,山泊敬亭幽。火识梅根冶,烟迷杨叶洲。离家复水宿,相伴赖沙鸥。”的诗句。有着诗骨词肌的大通,特别吸引人。古时大通梅冶的矿石资源,主要来源于铜官山,来往的风帆舟楫必经大通,或疾驶而过,或泊港过夜,江上繁忙景象盛极一时。每当旭日东升或夕阳西下,天上云霞瑰丽,江上波光粼粼,江鸥低旋,风帆片片,鸟语声声。纵目远眺,江上自然风光,充满诗情画意,令人陶醉。
李白读到了孟浩然的《夜泊宣城界》诗后,走进秋浦河,高歌一首“炉火照天地,红星乱紫烟。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的诗,将大通倒影八景里的“梅冶风帆”表现到了极致。后来的南宋诗人陆游,沿长江南岸,逆流入蜀,虽阻风于大通的羊山矶,但羊山矶突兀峭拔,景色迷人还是使诗人诗兴大发,吟唱出了“东岸矶头拥赤霞,西边沙渚老蒹葭,江流盘来如衣带,水急船迟日又斜”的诗句。
诗词大会的诗句就如江水滚滚不息。前面时空上的声音还在缭绕,后面的诗句就将前浪拍到了江岸上。唐代形成规模的大通龙舟赛,棹影如剑,鼓声如雷,千桨击水,百舸竟渡。使当朝张建树观赏时诗兴大发,作《竞渡歌》云:“鼓声三下红旗开,两龙跃出浮水来。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明代学者王守仁驻足大通,又作《泊船大通》诗:扁舟经月住林隈,谢得黄莺日日来。兼有清泉堪洗耳,更多修竹好衔怀。诸生涉水携诗卷,童子和云扫石苔。独奈华峰隔烟雾,时劳策杖上崔嵬。
你方唱罢我登场,南宋诗人杨万里舟过大通时,曾留下了“鱼罾最碍船”、“鱼蟹不论钱”的佳句。而郑板桥却为大通的美景提笔,写下了《咏兴化》诗云:“一塘蒲过一塘菱,荇叶菱丝满稻田;最是江南秋八月,鸡头米赛蚌珠圆。”
诗风词雨的耳濡目染,使明代从小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佘翹,以一江春水的豪情,歌咏出了明剧《量江记》。时间跨越到了上世纪70年代的那个春天,铜陵一批文人以诗词的名誉在桃花灼灼,绿草茸茸的季节又聚集大通。在大通听着严凤英黄梅戏长大的儿童诗人谢彩伐又高歌朗诵,虽然没有如前人将诗词写进唐诗、宋词里,可从此以后,中小学的课本里,便有了他儿歌的声音。
诗情画意的大通,站立于吴头楚尾的大通,内秀外美的大通,不仅仅是诗词名声远播,大通自《中英烟台条约》亦称《滇案条约》走进中国近代史后,还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和屈原怀沙沉江的不屈精神,挺立在历史的风口浪尖之上。
1900年大通举行了自立军起义,虽因泄密,有800会员被捕,后转移途中遭遇战,几百人牺牲,无一人变节投降。大通最感神奇的事,是儿歌打倒了孙传芳,“咚咚哐,咚咚哐,打倒孙传芳”,孩子们唱了几年,驻守大通的孙传芳部不战自溃了。1926年的端午节,为欢庆北伐胜利,大通在鹊江举行了百龙齐舞的龙舟大赛。北伐战争中,住防在大通国民革命军第十军军长王天培也与民一起同庆。
特别是抗战时期,繁华的大通实行“焦土抗战”,以自我牺牲的精神,在火光中涅槃。无家可归,离乡背井的大通人,还全镇捐献五千银元支持抗战。就像歌里唱的“多打些粮食也是抗战”那样,全镇不分老幼慰劳前方将士,女学生护理伤员,散传单,运药品,更有人就直接拿起枪,走向抗战的最前列。
抗战胜利后,散落在大江南北的原大通居民们又如江里的鲥鱼一般,回游到曾经的生活地,在草木的遮蔽中寻找认识的昨天。虽然,寻找过程中焦土、瓦砾的气息,震撼着灵魂,穿越的声音滋生着情感纠纷,可壮怀激烈的大通人,硬是以从头越的精神,在挥之不去的乡愁里,又一砖一瓦的收拾旧河山,构建新家园。长江中下游的拐弯处,大海到这里回头的土地上,大通人“和其光,同其尘”,又动则声生地构建出一个上善如水,清靓、依水润亮的大通。
晨钟再次响起,神的香火,人的烟火,又一起点燃。大通又不忘初心地在历史的航道里前行。1986年9月,建立了“安徽省铜陵白鳍豚养护场”。保护长江中下游(三江口至荻港江段)现存的国家一、二级水生珍稀动物。长1600米,宽220米的大通夹江,成为了白鳍豚的新家。另外水族馆和标本馆里养育着江豚、日本锦鲤、娃娃鱼、扬子鳄、中华鲟、河鲤、胭脂鱼及长江鱼类等等,这些带着水音情怀的游动的鱼类,又使大通增加了水文化鲜活的《典藏》。
大通,没有随一批批生命的消失而消失,而是凤凰涅槃般地从战火中得到了重生。就是这样以自身的明亮,抵抗着历史的黑暗。历史在大通身上沉淀的选择,以及其身上积极闪烁的光芒元素,毁而建,建而被毁。毁了再建的精神,蓄积着千年中华的美德。地理上的这种浪漫无羁的大象,不得不令人赞叹。
作 者 简 介
凌代琼,男,安徽铜陵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华当代文人联谊会名誉会长。多次获全国各类散文奖。发表各类文学作品10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