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治水圩田
沈建东
苏州地处江南腹地,地势较低,水网密布,是古代农耕以水稻生产为主的典型区域之一,又尽得山川河湖之利,渔文化自古发达,更是和古人所载“江南之俗,火耕水耨,食鱼与稻”相印证。自隋唐以来为历朝赋税重地,天下粮仓,唐朝时候江南已是“赋出天下而江南居十九”,农业经济十分发达,隋唐以后江南成了中央政府的粮仓,北宋范仲淹《上吕相公并呈中丞谘目》说:“苏、常、湖、秀,膏腴千里,国之仓庾也。”
因自古地势比较低,要想水稻小麦获得丰收,第一先要解决治水问题,民国《吴县志》卷第四十二云:冯景亭有言,“食为民天,有食斯有民。水为谷母,治田先治水,乡先哲之急先务。”又云“熙宁元年六月,有诏兴修水利。二年十二月颁农田水利约束,三年昆山人郏亶具书与图言,苏州水利六失六得,其言曰‘天下之利莫大于水田,水田之美无过于苏州’”。因关乎国计民生,苏州府的吴县、长洲县的主管官员,历代都以治水为大计,如明《长洲县志》卷二说:国朝军“国大计,半在江南,苟不修水利,则田赋不登,田赋不登,则国用是匮,所当亟为请求以开利源者,莫先于水也……宋转运使王纯臣令吴民作田塍御水,司农丞郏亶亦云‘治水以治田为本,其说多可采行。今乡中耆老皆言三十年前民间食足事简,岁时得因其余力营治圩岸,故田以完固’……诚使尽力圩塍,牢为筑治,则岸塍高田自固,虽有水潦,岂能为灾?”
考之历史可知,圩田发于三国之际,宋代发展迅速,全盛于明清,治水圩田,是江南地区独特的农田开发方式,水治田圩则丰收有望。何谓圩田?南宋著名诗人杨万里在《诚斋集》卷三十二《圩丁词十解·序》中说得很全面:“江东水乡,堤河两涯而田其中谓之圩。农家云:圩者围也,内以围田,外以围水,盖河高而田反在水下,沿堤通斗门,每门疏港以溉田,故有丰年而无水患。”杨万里对圩田的解释是确切的。至五代时期,吴越国在所辖江南地域治水治田,发明和完善了“塘浦制”,七里十里一横塘,五里七里一纵浦,塘浦纵横交错,横塘纵浦之间筑堤作圩,使水行于圩外,田成于圩内,形成棋盘式的塘浦圩田系统。在圩田的管理上官圩设圩官,私圩设圩长,两年修理圩堤一次,《诚斋集》卷三十二《圩丁词十解·序》记载颇详:“年年圩长集圩丁,不要招呼自要行。万杵一鸣千畚土,大呼高唱总齐声。“”儿郎辛苦莫呼天,一日修圩一岁眠。”这一切都为稻田水稻种植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至宋代又出现了联圩的新围垦方式,并在堤岸种柳护堤,杨万里《诚斋集·圩田》诗云:古来圩岸护“堤防,岸岸行行种绿杨。”智慧而辛苦的劳动,使得江南一带出现了呈现出“畦畎相望”“阡陌如秀”(《陈书·宣帝纪》)的景象。宋赵霖《上平江水利策》也说:“天下之地,膏腴莫美于水田,利倍莫盛于平江,缘平江水田以低为胜。”
苏州圩田的修造与历史上几次大规模的北人南迁有关。西晋永嘉之乱、唐中后期的安史之乱、宋金之际的靖康之乱,北人大量南迁,一方面带来大量劳动力和中原文化,同时也导致江南地区人口骤增,耕地严重不足。在已是“野无闲田,桑无隙地”的情况下,人们自然而然把不宜开垦的山地、湖滩都充分利用起来,并开始大规模围湖造田,圩田便大量修造起来。据元代农学家王祯在《农书》卷三灌溉篇所赞:“据水筑为堤岸,复叠外护,或高至数丈,或曲直不等,长至弥望。每遇霖潦,以捍水势,内有沟渎,以通灌溉,其田亦不下千顷,此又水田之善者。”圩田之利大焉,他在《农书》卷十一田制篇中说:“虽有水旱可就御,凡一熟之余,不惟本境足食,又可赡及邻郡,实近古之上法,将来之永利,富国富民,无越于此。”圩田稳产高产,成为历代江南粮食生产的重要基地。据民国《相城小志》记载,当时相城镇(民国改称湘城镇)有138个圩的名字和所辖村落,可见圩田的发达。
当然,古人也已经看到了圩田给环境生态造成的危害,特别是对水生动植物有影响,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指出:“贫窭细民,频失采取莲荷蒲藕、菱芡、龟鳖虾蚬蚌螺之类,不能糊口营生。”但《禹贡》里被列为“厥田下下”的地方终究因修造圩田而成为人人羡慕的鱼米之乡,圩田之利对于历史政治,特别是农耕文明以粮为纲的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和百姓生计贡献巨大,不可抹杀。
又据明《长洲县志》卷二所载,当时田亩有等级,按此收粮收税,其中专门提到了“圩田”,而“元之田,则有围长洲县一千七百八十八围,延祐四年行经理之法,悉以上中下三等八则计亩起科。”各朝圩田也分官田、民田、学田等收粮收税,皆有变动。至此后沿其圩田之法,冬天修圩,春夏则田可种也。直到清末至民国年间,堤岸圩田逐年颓坏,乏人问津,终至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