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房顶上睡觉
在农村长大,老想跟城里人比幸福。一直觉得,俺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每家都有房顶,恁城里人可没有。
小时候,从没定义过啥叫幸福,啥叫痛苦,一天到晚就是疯玩,笑起来笑到肚子疼,挨了揍也哭得五马长枪的,所有的情绪波动都很简单,也没往心里去,全就着棒子面粥喝了。可关于思考和感受的深邃,当时虽然没有自觉,但现在体味,却是早已启蒙了。比如,在房顶上睡觉的那些夏夜。
(无影故居
)
夏天,热得难受,到晚上蚊子又多,屋里呆不住人。农村有种土办法,就是扯把篙草在外屋地点着了“薰蚊子”,蚊子怕烟儿倒是跑了,可你想人还受得了不?于是,拿水瓢舀凉水给自己冲个凉儿,扯个凉席上房顶呆着去。
不知别处是啥风俗,反正在我们大辽西,夏天晚上人们都习惯上房顶纳凉。辽西雨水少,所以一般都是盖的石灰捶顶的房子,黑黑的房顶又平又厚又结实,离烟囱远点找个地儿,凉席一铺,拿把蒲扇,或坐或躺,能摆谱儿的沏一大壶红茶拿几只碗,实惠点的就上菜园里揪两根黄瓜、摘俩西红柿,拿井边新打的凉水一冲……反正准备工作极简单,又实惠又方便,真叫一个惬意!
现在的蚊子很聪明、耐受力强,住在高层的楼上,纱窗一旦有个小缝儿还直往屋里钻,可那时候,蚊子好象笨得多,人一上房顶它就找不着了。坐在房顶上,不压气不憋闷,听着近处别人家房顶上唠嗑的咯咯罗罗,院里鸭鹅一两声轻叫,还有远处廖阔深远的犬吠、夜猫子叫,越听越让人觉着静谧无比。贪晚干活回来的村民,有的刚卸了马车做饭,晚炊轻飘飘的,烟香远溢……
这些都还不是最惬意的。当你躺下来,看着满天的繁星,简直是出离你的灵魂那么美!城里的人们啊!没在房顶上睡过觉,你永远体会不了星空离自己那么近,又那么远,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夜空静静、轻轻地罩着烟霭蒙蒙的世间,那是一种蓝调的、深远的氛围。这星空,让你思索个不止,又不知道想些什么……
最关键的,这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视角。你平躺在星空下,面对着浩瀚无垠,亮晶晶的点点闪闪和它们若有若无的蓝色背景,而厚厚的房顶吸饱了一天的热度,正在温温地熨着你的腰背,你贴贴实实地舒展开身体和思想,此时,你没有了上、下、后、侧等等这些个方向,只有迎面数不清的星,想不看都不行。
据说,动物的眼睛同其生命目的有着莫大的关系。比如,马能看见前后左右的很大范围,只有后面极小的角度是视线盲区;兔的眼睛后视几乎没有死角,它的死角是正前方;鹰则是高空垂视,角度无须大,但俯瞰之下尽收眼底;人,会转头转身,四面八方看个遍……但是,大家全都忘了看上面。人生想来也是如此,我们总是匆匆、奋争和平视,一生能有几回想起仰望星空?——我们愿意向前看,因为前面有功利;我们不得不向后看,因为后面有危机;我们偶尔向左右看,因为左右有我们或许能够兼顾的种种肥美的夜草、情人、美色,和别人的飞短流长。但我们绝少向上看,那里只有星空,冷静地兆示着深邃、混沌、明暗、天道、规律、无为和玄之又玄……
只有这时,平躺在房顶上、星空下,你的上面就是前面,而其他方位全都消失,世界不再是两维、三维、多维而只是一维。这一刻,你可以信马由缰了。
紧紧地贴住房顶,让身体覆着广袤的星空,睡去。梦不到声色犬马、狗苟蝇营,也未必梦得到铁马冰河,但你却睡得更通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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