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维拉《亚伯拉罕山谷》(1993):诗意地对抗
奥里维拉在85岁高龄之际拍出一部诗意抒情的《亚伯拉罕山谷》。
影片改编自阿古斯蒂纳·贝沙-路易斯的同名小说,并从小说中选取地名“亚伯拉罕山谷”作为片名。片中,亚伯拉罕山谷郁郁葱葱、静谧渺远,在导演的构思中,亚伯拉罕山谷不但有一种自然性,更有一种地形学和圣经的意味。如同亚当和夏娃的伊甸园,亚伯拉罕山谷也是一个人性山谷,内里人性的堕落、欲望、崇高,在奥里维拉充满诗情况味的镜头中娓娓道来。
电影讲述了山谷中一位绝色美人艾玛的命运,三个多小时的片长延展出一部极简主义的女性史诗,没有跌宕起伏的外部冲突、没有赤裸酣畅的性爱场面,这些所谓的戏剧性时刻,都在叙述者旁白中消隐,留在银幕上的多是安静的画面,如固定机位拍摄的大远景山谷、岿然不动的房屋,或者演员之间微妙的动作。
有评论称:“在奥利维拉的影片中,“运动”成为一个更为接近“本质”的概念,一个人站着也是运动,一个人在一个室内的缓步也是运动,几个人在一个空间中的距离的改变更是一种人的情感运动。”
临近结尾处,艾玛与聋哑女仆的无声表演,便是这一“运动”风格的典型。聋哑女仆在洗衣水台边看着车离开,刚打扮妥当、亭亭玉立的艾玛从左侧入画,聋哑女仆看到艾玛赶紧擦干双手,艾玛慢慢走过去将她拥抱,随后艾玛把包丢在桌上,从左侧出画,回来时拿给聋哑女仆一束花,聋哑女仆拿着花,拥抱艾玛,艾玛开车离去。几个细微的动作将两人之间的感情交代得含蓄婉约,艾玛无法向聋哑女仆表达,但这世界上只有聋哑女仆理解艾玛的内心,这一段落将整部影片的情感内涵升华,充满导演对艾玛命运的同情与悲悯。
总体来说,《亚伯拉罕山谷》流露出一种古典名著式的气质,不仅在于影片的时长所包容的人生长度,而且在于对人物内心的刻画深度。影片自始至终的叙述旁白充满文学性和哲理性,全知视角无疑如作者在写作一部恢弘的长篇小说,这也是本片的独特之处。如在故事过渡到艾玛成年时,旁白说道,同样成长在保守压抑的环境中,艾玛变得放荡不羁,而另一个女人则选择过平静的生活,如此一来,既省略了诸多叙事,也替观众做了交代。这种用旁白省略叙事的方式在片中比比皆是,最为明显的是对艾玛不光彩的事迹的省略。
诚然,全知视角的叙事旁白是文学性的,是对影像叙事的冲击,但奥里维拉却将其上升为影片的一种风格,与其精湛的影像融为一体。片中的构图规整方正、色彩鲜艳明亮、节奏舒缓抒情,在布景与道具上也极尽雕琢,如艾玛家的神龛、丈夫卡洛斯家墙壁上的名画、友人家中摆着的雕塑,这些道具作为一个个象征在片中比比皆是,既符合影像叙事要求的细节,也在文学表达中作为象征出现。片中的贝多芬、德彪西的古典配乐也流淌出厚重大气的文学气息,并营造出一种忧伤淡雅的抒情氛围。
奥里维拉对影片的主题作过如下论述:诗意如何导致艾玛走向她自己的痛苦,她将如何在对世界的诗意观点的基础上塑成自己的死亡,以及她将如何诗意地一步步培育这样的痛苦。虽有旁白介绍艾玛母亲早逝,画面中最早出现的是少女艾玛,他在父亲的保守管制下不许出门,偶尔到阳台上展现自己的绝世之美,由此引发种种车祸。
日后艾玛的放浪行径及内心隐秘的欲求,不单单来自她手握美貌这一对男人而言的致命武器,也来自其童年生活的不幸。母爱缺失造成她清高的性格,而古板的姑姑、保守的父亲。无趣的丈夫,又令她产生一种逆反。但这种逆反并非是对情欲的解放,相反,艾玛并非追求情欲,而是追求一种在她眼中和谐美好的诗意世界。
然而,周围的男人无不垂涎她的美色,无论是上流人士,还是底层劳工。片中,艾玛被男人称作“小包法利夫人”,艾玛读过很多遍《包法利夫人》,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被称为“小包法利夫人”。她与包法利夫人在本质上天壤之别,她没有包法利夫人的愚蠢,而是“以自己的方式从周围的世界中提炼诗意,以对抗男性人物。
艾玛与男性的来往,并不是道德堕落、生活放纵,相反,那些男人们流露出粗俗可鄙的面容,他们物质主义、高谈阔论,或一夜暴发后再来追求艾玛,无不让艾玛感到侮辱。福楼拜对其笔下的包法利夫人冷眼旁观,而奥里维拉对其笔下的艾玛悲悯同情,可以说,艾玛对人生诗意浪漫的观点,正是奥里维拉自身对人生、对世界的观点。
艾玛坚定的诗意抒情立场,与其他男人的物质、虚荣、贪恋美色等堕落本性区别开来。在结尾处,艾玛不幸坠入河中,正如片中一个男人所言:“艺术家看待世界是诗意的,所以他们的人生充满悲剧,因为他们没法对抗现实。”这句话成为了艾玛一生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