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丝雨:江流有声(一)
江 流 有 声(一)
安徽怀宁 江南丝雨
(一)
潘雅琴和黄大明,一个上海,一个宜江,中间连着一条长江,按地域,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一个才30岁,一个却40出头了,几乎大了一个属性,按年龄,也悬殊甚大。一个聪明又漂亮,长得像大明星李玟;一个头上挂灯笼,肚上顶皮球,远看像灯塔,近看像冬瓜,按长相,也不怎么匹配。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自古鲜花插在牛粪上不乏其人。潘金莲还不是嫁给了武大郎,潘雅琴难道就不能嫁给黄大明? 当然行,因为月下老人,给人牵线时,一惯作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黄大明高中一年级时正赶上红卫兵大串联,这个浪潮席卷了每所学校。校园里除了大鸣大放大字报,学生和老师却少有人在。黄大明也随着人潮涌向了街头,涌向了社会。
黄大明的父亲叫黄三九,是宜江东风袜厂的厂长。东风袜厂是江城著名的国营企业,其生产的东风牌尼龙袜在国内市场上的声誉甚至超过了上海牌,所以东风袜厂的经济效益非常可观。黄厂长在此基础上将目光了瞄准了当时的新兴行业——塑料业,于是在东风袜厂的旗下投资兴办了一个塑料厂。由于这个塑料厂来历不明,有人认为他借国有的名义办私人的企业,公然走资本主义道路,旋即打成右派,拉到街头挂牌批斗。黄大明本来天天在街上斗别人来着,一下子逆转过来,成了别人批斗的对象。
社会就是孙二娘家的大蒸笼,你是吃包子的人还是包子里的肉,全靠你是抬头进的还是低头进的,是拍着肚子来的还是瘪着肚子来的。当然宜江人还是善良的,就像宜江的江水,一向温顺,波澜不惊,即使洪峰到来,最大的破坏也就是决堤泄洪。黄厂长只被形式地批斗了两天,走走过场,并没动用过暴力,也没有开除工作,之后就被收藏在总厂,做些收发报纸倒倒垃圾的闲活。黄大明就不同了,他一直都找不到工作,只能融入街头,加入到混混行业。转眼过去了十几年,他家终于迎来了平反,黄厂长官复原职,但是岁月不饶人,干了一年,他就六十了,到了退休年龄,于是就让黄大明顶了职,被分配到塑料厂供销科。
黄大明虽然其貌不扬,但天生就像他爸爸,是个干企业的料,不到两年就成为塑料厂的第一把手。他动用了他父亲的关系,收编了做混混时的哥们,把产品打到长江流域五个省,将一个塑料厂搞得风生水起。
遗憾的是,黄大明三十好几的人了,个人问题却一直得不到解决,父母亲也不知为他操碎了多少心。城里的姑娘不成,要求下降到乡下姑娘,东风袜厂,塑料厂和周边石化,毛纺厂等姑娘扫描了一个遍,不是人家相不中他,就是他瞄不中人家,高不成,低不就。说来说去,他的婚姻之所以迟迟不愿发动,原因是他心中始终珍藏着一个女神。
这位女神就是潘雅琴。
话说当年曹淑慧与朱兴邦的好事被碰破后,作为女人,曹淑慧羞愤而逃。正是名声一败,颜面扫尽。潘雅琴和王云贞同样受不住人们异样的目光,像做贼似的,心虚得在枫岭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两人一商量,一不通知家人,二不告别老书记,收拾行囊偷偷走人。
两人先赶到江城汽车站,可是宜江到上海的班车少得可怜,一天才两班,当天的车票早就销售一空。她们不想在江城过夜,因为此时的心情,哪怕多待一天都是耻辱。她俩只好拖着行李赶往码头。好在车站离码头的距离不算很远,穿过一条街,向南步行20米到滨江大道,再向西拐100米就到了。也正因为距离近,她俩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小偷盯上了,其中有一个正是黄大明。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这句古诗用在这太贴切了,潘王这两支美荷一路引人注目,想不被蜻蜓盯上都难。
黄大明就是闻香而舞的那只蜻蜓。
黄大明和他那帮混混一样,每天工作范围就是车站到码头,码头到车站,两点一线。赶到客运售票口,两人一分工,王云贞看守行礼,潘雅琴排队买票。队伍很长,潘雅琴乖乖地随着人流一步一步地向窗口挪近。排到中间,忽然一波人浪涌了过来,潘雅琴的上半身被一股大力推得向前倾去,险些摔倒。出于本能,她的右手快速伸出朝前面的人背按了一下,定住了身体,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的腰被后面的人抱了一下。她回过头去,后面一个戴鸭嘴帽的年青男人朝她不好意思地憨厚一笑。
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潘雅琴终于临近售票窗口,一摸背着的小包包,钱包不见了,再看后面的人,鸭嘴帽也不见了,心想莫不是遇到小偷,不禁花容失色。她还不甘心,又翻了几次包包,可是包就那么大,自己又不是魔术师,钱包就是变不出来。女孩子没经过世事,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
黄大明有一个特点很容易被陌生人记住,那就是头发稀疏,前亭光亮,为了取短抑长,他行窃时喜欢戴一顶流行的鸭嘴帽,有时还配一副墨镜。得手之后,他马上取下墨镜和帽子,用方便袋装好,将它藏在江堤的一个活动板砖洞里,要用时再拿出来。
今日,黄大明得手后,跑到远处的一截江堤上,取出皮夹里的钱和粮票,正要和以往一样将空皮夹丢进长江里时,蓦然发现一张彩照很扎眼,细细一瞧那弯弯的眉,似睡犹睡半醒半醉惺松慵懒的眼睛,像极了哪一位明星。看了半晌,自己也醉倒在这双眼睛里。
“不行,我得去找她。”他嘴里喃喃地说,身子却站了起来,飞快地跑到鸭嘴帽的藏地,将皮夹塞了进去。
也不知黄大明哪根神经发生了错乱,小偷居然爱上了失主,并且还想以身犯险,真是傻冒傻到了家。
可是,爱情来了,唐僧都晕了头,忒修斯都守不住,你能挡得了一颗年青而激动的心?此时,理性是什么?理性只是观音老母手中的杨柳枝,早晨沾的是露水,晚上浸的是酒水。感性这东西诚然是特洛伊战场上的残矛断箭,但它却支配子弹能飞起来,让露水变成香水,让酒水化为泪水。
爱情是不计后果的。
黄大明旋即插队买了一张宜江到芜湖的船票,随即远远地盯着潘王两人,静等江轮的到来。
“呜呜”,从武汉到上海的江轮下午六点四十停靠了江城码头,晚点了二个多小时。这不奇怪,习惯性的,人们早已麻木了,根本就不会去计较耽误的时间。反正来了就好,来了就可以把焦虑和等待放进旅行袋。说白了,来了就可以走了。
乘客纷纷向检票口涌去,谈不上半点秩序。潘雅琴丢失了钱包,虽然王云贞还有二十块钱,却不能购买两个人到上海的船票,如果是男生可能就有办法了,买两张宜江到芜湖或九江的票,先解决眉燃之急才说。可女生就是女生,这些歪门邪道的想法想都没想过,但女生是感性动物,虽然进退无路,却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
正当两个姑娘目光呆滞地看着检票口人头攒动的时候,黄大明适时地登场了。
(二)
野心家未必就是阴谋家,阴谋家一定是个野心家。
黄大明仅仅是个江城的小混混,自然不具备做“家”的资格,只能算是胆大枉为,自作聪明的小人物。当然,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思想,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爱情观。小人物的思想一般都不够伟大,不够光彩,但对爱情,即便是伟人都不敢恭维,如宙斯这个宇宙之神,简直把爱情践踏得体无完肤。
所以,在追求爱情上耍些阴谋和手段,本来就无可厚非。
黄大明以乘客的姿态走到潘王跟前,装作漫不经心地上去搭讪。正要开口说“两个小…”,忽然觉得“小姐”一词在陌生的女孩面前称呼似乎欠妥,容易产生误会,会被对方看做一个轻佻的男人,便硬生生地将一个“姐”字咽下,改口说:“两个美女怎么还不上船,是送客的吧?”
两个人站了好几个钟头,正在体验走途无路无依无靠时的凄苦,终于有人来关心和问候,内心的激动不言而表,恨不得将自己的遭遇如竹筒子倒豆,一下子倾泻而出,吐个痛快。可是,话到嘴边,忽然发现要倾诉的对象竟是陌生的男人,且长相不敢恭维,女人天生的警惕性马上升级,冲出喉咙的话竟变成简洁一句:“我们想坐船,钱包丢了。”同时,四只怀疑的眼光像子弹一样射了过来,仿佛他就是窃贼。黄大明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好像自己连皮带肉突然被削光,一下子就成为孙悟空棒下的白骨精。但是,他这么多年在江城也不是白混的,公安局里进进出出,也没坐过一次号子,靠的全是嘴皮工夫。没有三两三,不敢上梁山,黄大明立马恢复常态,显出同情的神情,说:“真是不幸,听说码头很乱的,美女以后可要当心了。”
接着又问:“这么说两位今天是走不掉罗?”
潘王点了点头,没吭声。
黄大明打一进一,跟踪追击:“那你们想不想走?”
“想!”潘王两个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那还等着干吗?跟我走啊!”黄大明随即向检票口走去,回头用手一招。这只手极具魔力,潘王大脑顿时被抽空,像中了邪术,傀儡似的挤向人流。
将近检票口,为了吸引眼球,黄大明又一次举起那只魔手,边摇边喊:“让一让,让一让!”好像只有他才是主角,其余人都是看客。但是人群并不买他的账,一个个拼足了力气往前挤,生怕迟到一步就上不了船。
在人口众多,秩序颠倒的社会里,“自觉”这个词语,听着都显得很奢侈。难以想象,我朝泱泱古国,为什么“生活作风”一代一代反复被提起,甚至与道德思想挂钩,而“自觉”呢,寒碜得像风中的玫瑰,只闻其香,不睹其状。黄大明和潘王在无秩序的洪潮里,你想自觉都自觉不出来。他们只是一只只爬行于夹缝中的蚂蚁,拼着体力和臭汗,心甘情愿为人潮所吞噬。这种情景,令人想起了《西游记》中的一个镜头,孙悟空挥舞金箍棒在前开路,猪八戒扛着钉耙,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居二,唐僧骑着白马居三,沙和尚挑着行李垫后而行。细细品味,后面的一人一物才是被保护的对象,前面的两位,仅仅充当官员开路的警车。
黄大明这次就充当了开路先锋,他拼命地搅乱秩序,大喊大叫,果然很招摇,引起两个检票姑娘的注意,等他想蒙混冲出检票口,被就近的一个检票员拉住了衣袖。
“同志,请检票!”检票员拉垮着脸,很是不满,就像这小子欠了她家100斤大米。
“有,有…”黄大明右手在身上口袋里胡乱地摸着,嘴里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检票员,嘀咕着,“不会的,不会的,刚才还在!”眼睛却瞄着潘王,示意她们趁检票员分心,赶快插过去。
这事检票员见多了,便轻蔑地看着他,瞧他还有什么把戏可演。仿佛自己就是法医,你小子就是将要被枪决的犯人,等待的结果就是验明正身。
潘王本来就不笨,一见黄大明的眼神,立即会意,顺着人流,冲出了检票口。
黄大明瞄见潘王上了江轮的跳板,突然张开左手,“啊”地一声,“怎么在这啊,该死,该死!”然后右手狠狠地打了左手一下,而后恭恭敬敬地呈上船票。
检票员也被他搞笑的窘态逗笑了,接过他的船票,看都没看就剪下一个小口子。
黄大明买的是二块八毛宜江到芜湖五等舱的船票,没有床位,只是个站票而已。别瞧不起这张破票,它已经成为他们的护身符。有了它,就有了一席之地,有了它,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在船上吃喝拉撒。
黄大明相中了后舱的一个柱子。他空手上船,没有行李包,舱内空气又不好,刚才拥挤时出了不少汗,再跟舱内闷热的空气交汇,仿佛身体也被融化,透过衣服向外蔓延。他脱下外套,掏出钱票彩照放进裤袋,顺手将湿衣丢向舱板。两个美女本想不屑与他为伍,可她们手中没有船票,底气不硬,感觉自己像个小偷,随时都面临被抓的危险。虽然人在船上,心却紧张得要命,眼睛警惕得像两只小野兔,狠不能在舱板打两个洞钻进去。然而,当她们瞄见黄大明没事人儿一般,安详地靠柱而立,还眯着眼睛小憩,安全感顿时袭击了潜意识,女人天生的依赖性占领了上风,于是拖着行李傍了过来。也许那个地方,正是她们心目中最安全的小窝。
这个黄大明,摇身一变,成为一颗大树,不知不觉变成她们暂时的依靠。
黄大明等乘坐的这艘轮船叫东风4号,从宜江到上海下水,要经过芜湖九江南京等城市,终点上海,大约需要三天时间。晚上7:40,东风4号在江城逗留了一个小时,按时出发了。
五等舱是个大通铺,固定了几排长木凳,早被先到的乘客占领。不过不要紧,下面舱板的空间更大,像个广场。人们可以插草为标,按需占领。靠墙靠窗的位置固然很好,终究难寻,后到的只能在中间栖身。黄大明选择了背靠船柱,比起无遮无拦,空旷的地方,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位置。
“嗨!”王云贞想打个招呼。
黄大明没有睁开眼睛,明显是嫌她俩姗姗来迟。
王云贞将嘴靠近他的耳朵:“喂,帅哥!”
他不情愿地睁开眼,面无表情,只用左手指了指他左边空闲的领地,示意她们在此落脚。
此时无声胜有声,潘王顺从地听了他无声地指使。
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十个花大姐抵不上一个癞痢儿”,极力夸大男子在家庭中的主导地位。当然这里并不是要轻视女性的社会作用,而是说男人往往是女人的主心骨,在集体生活中更具有主见性。但是女人的顺从与依赖,往往会将自己置于危险境地,如果此时黄大明将她俩卖了,也许她们还蒙在鼓里。
当然,黄大明不是人贩子,但他当时的行为,比人贩子又好得了多少?
东风4号驶了将近一个小时,夜幕早已拉开,明月当空,两岸村庄的闪闪灯火梦魇般地游离于群山和江水之中。此时,船舱里播放的《春江花月夜》轻音乐,如二胡的两根琴弦,夹着马尾左右摇摆,流线般盘旋于姑娘的发际,直直地钻进人的肚子里。可是,月儿与灯火,山岚和江水,音符同乌发,再好再美再浪漫,都不能当饭吃,因为两个姑娘肚子饿得咕咕直叫。
潘王二人从早上出门,一天都没进饮食,肚子正饥得前皮贴后皮。船舱的人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和休息,如一群老鼠,正在翻箱倒柜地到处觅食。船舱里飘溢着食品的香味,这香味如同钓鱼钩子般牵扯着她们的肠胃,馋虫也顺着唾液爬上爬下。食欲连连发出警告,一个劲地在肚子里打鼓。也该进食了,潘雅琴主动地从包中掏出一个玻璃杯子,打了一杯开水递给黄大明。
黄大明憨厚地一笑,推辞了一下,说:“你喝先,我去弄些吃的。”
潘雅琴又把水递给王云贞。王云贞也推辞不要,从包中找出一个刷牙的缸子,朝开水间走去。
潘雅琴突然觉得黄大明那憨厚的笑容恍惚在哪见过,特别特别地熟悉,不由皱了皱眉,打开茶杯盖,抿了一口。
(三)
人的一生,有三分之一时间要围着枕头转,有三分之一时间要围着灶台转,还有三分之一时间是围着钱袋转。生活的构建要有拆分的眼光,整合的手段。“生”字拆开就是“一牛”,意思是说,你一来到这个大千世界,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一粒尘埃,你随时准备像牛一样任劳任怨累死累活。“活”字拆开,左水右舌,意思是说,你活的好坏,全凭饮食的质量。
生活是复杂的,复杂得要在《十万个为什么》这个迷宫中穿行,然后穷你一生的精力来寻求属于你自己的答案,不管成与败,对与错。对生活的诠释却很简单,一句话:为了生存。生存的含义包括着吃行住穿玩,吃行住穿玩一样都离不开钱袋,钱袋装的是财富。财富不论物质的还是精神的,它才是人生奋斗的目标。
潘王两人丢了钱袋,其生活质量马上下降,下降到一如海滩上散落的小贝壳,需要借助别人发现和拾掇。所幸,她们的命运并没有那么糟糕。
黄大明很久才过来,潘王以为他逃之夭夭了,没想到他拎回两大方便袋东西,里面吃的喝的用的啥子都有。进门就抱歉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刚才在小卖部碰见一个同学,他在三等舱,说了几句话。”
潘雅琴开玩笑地说:“聊这么长时间,是个女同学吧?”
黄大明慌忙说:“哪里哪里,是个男的,姓邱,是农行的一个什么主任,到上海开会的。”
王云贞也开起了玩笑,说:“原来这样啊,我们以为你遛了呢。”
潘雅琴聪明地接过袋子,发现沉甸甸的,马上为自己所虑心怀愧疚地说:“叫你破费了。”
黄大明忙说:“哪里,我们是患难之交呗。”
潘雅琴有点感激地问:“哎,待了这么长,还不知你怎么称呼?”
黄大明等的就是这句话,忙应答道:“我叫黄大明,叫我大明好了。”
王云贞一听“黄大明”,噗嗤一声,差点笑岔了气,忙用手捂住嘴,见四只眼光移向她,脸腾地红了。潘雅琴用手辦着她的肩膀,柔声的问:“贞妹,你怎么啦?”
“没,没什么。”王云贞使劲摇了摇头。
当然,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不能说的话你绝对不要开口,就像王云贞这样。因为黄大明的名字让王云贞想起了她中学时的一个周老师,他的真名无人知晓,个个叫他“周围有”。
“黄大明”,“周围有”,名副其实,所以一听其名,就知其貌。笑出声是不自然的心理反映,论人长短王云贞也不是傻子。
潘雅琴见王云贞表现有点异常,怕陷入僵局,忙主动介绍道:“我叫潘雅琴,她是我妹妹王云贞。”
王云贞伸出手去,轻轻地握了黄大明一下,说:“你好!”
黄大明微笑地回应了一下,礼貌地说:“妹妹好!”
相互介绍了身份,感觉也不像以前那么生分了,三个人坐于地板上围成三角形,打开方便袋,吃起食物来。黄大明咬开一瓶啤酒,用嘴对着瓶口喝,拆了一袋干鱼、一袋鸡腿、几根火腿肠,吃相不甚文雅。不过在五等舱这个环境里,你若讲文雅,反而是异类。潘王两人要了一罐可乐、一罐雪碧、一袋带壳花生、一袋椰子饼干、一袋蛋糕、一袋干鱼、一袋牛肉干、一袋椒盐凤爪。三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俨然一家人。
就在他们谈兴正浓时,有一个人悄然立于他们身边。黄大明抬眼一瞧,正是昔日同学邱金中,立马站起来,含笑拱了拱手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邱金中右手拎了一个公文包,拱手不方便,便行了一个鞠躬礼,说:“老同学客气了,这两位是...?”
潘王转头朝他一望,只见这位三十多岁,头发和他的皮鞋一样铮亮铮亮的,向后梳着。其发型,酷似周润发演的许文强,一根乱发都没有,苍蝇叮上去都会滑倒,跌断三只脚不算,还有一只脚骨折。他架了一副金丝眼镜,国字形脸上堆满微笑。笔挺的西服和戴着两个硕大的黄金戒指昭示着这位不是普通人,最起码也是江城的一个阔佬。
潘雅琴看不惯油滑暴发户形的,她更喜欢粗犷有味的男人。但王云贞却很欣赏,在她心中,男人就应该如此光鲜,如此光鲜才配做男人。与此同时,邱金中也把躲藏在金丝眼镜中的两只小眼睛快速地扫描着潘王两个。潘雅琴一头黑发清水挂面似的披于两肩,眼睛慵懒而勾魂,嘴唇厚积而性感,圆脸,下巴有点肥。相书上说缩下巴的女人胸大,果然潘雅琴胸脯高耸得令人心慌意乱不敢直视。王云贞有点不同,像李清照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一样,白净净俏生生立于潘雅琴之旁,俨然大观园里的潇湘仙子。
王云贞扎了两个俏皮的马尾辫,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就像标准件安放在标准的脸上,犹如印刷厂排版车间的铅字,横排竖排皆成文章。又像王羲之的行书,集字成篇也叫书法。
王云贞的身材胸脯不高不矮不大不小,也是标配,整个人好像从百货大楼服装铺走出来的,混进一堆塑料女模中,瞪大眼睛找不见真人。
王云贞俊俏的模样,身体哪个部位都精致得令人找不到一丝瑕疵,邱金中顿时目瞪口呆。
邱金中一生阅人无数,面对两个美眉,一个成熟,一个清纯。成熟的一个像西红柿,弹指欲破;清纯的一个像青葡萄,未尝先酸。像今天这样心慌意乱目瞪口呆,在两美眉面前失态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
“这位潘雅琴,这位王云贞。”黄大明介绍的时候,潘王很有礼貌地向邱金中点头微笑。“邱金中先生,我的老同学。”黄大明指向邱金中,向潘王介绍。
“得遇两美女,乃邱某今日之荣幸。”
潘王一听,抿嘴一笑。她们的笑意有些不同,只能心领,不能言表。
邱金中也觉得今天不对劲,跟两美女讲第一句话竟然用文言,分明将自己与现代隔离,仿佛变成老古董,陈列于大厅。为了拉近与现代的距离,他从公文包中搜出一个小巧的不锈钢名片夹,小心翼翼地打开,又小心翼翼从中抽出三张名片,又一张张的恭恭敬敬地递给了三个人。
王云贞用双手接过名片一看,上面标着“中国农业银行安徽省宜江地区莲花分行邱金中行长”,烫金字体,名如其人。见三人收藏好名片,邱金中又掏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潘王看,里面第一页就是一张上海财经大学的邀请函,邀请他参加某某年中国财富论坛,想必就是他这次到上海的主要目的。
看完邀请函,没经主人的同意,她们不便往后翻页。王云贞合上文件夹还给了邱金中,随口说:“邱先生真不好意思,这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实在怠慢了。”
邱金中忙摇手说:“美女客气。出门人随遇而安,不讲究这些。”
眼睛却盯着王云贞稍露的酥胸,射出一丝贪婪,就是隔着眼镜,也能感觉那丝光芒像从水中射出的鳄鱼的目光。
王云贞一哆嗦,犹如病号撸开屁股打针时被医生窥了春光,顿感面红耳赤。
这边邱金中和王云贞相互客气,那边潘雅琴也在打量黄大明。她忽然觉得黄大明除了头发有点饥荒外,整个人长得并不难看。如果将邱金中比做租界里的洋卖办,那么黄大明就是水泊梁山的花和尚。一个有一个天生的奴才相,一个却有一种掩饰不了的英雄气概。潘雅琴自小就崇拜英雄,她所收藏的小人书,基本都是英雄的故事。英雄不论出身,英雄不论长相。王云贞心目中的男人大不相同。她认为,男人是女人的港湾,最起码能让女人有一定的安全感。没有事业的男人像一枚跳动水面的水漂,扑哧不了几下,就一头栽进水里。而有成就的男人更像村子里的牌坊,经过上百上千年,风光依旧不减。所以她对邱金中更有一种亲近感,尽管他有点好色。
黄大明也被潘雅琴瞧得不自在,忽见他们的晚餐还没收摊,马上咬开一瓶啤酒递给了邱金中。邱金中迷住了王云贞,正不想早早离开,见了啤酒也不推辞,招呼大家一起坐下共享。
(未完待续)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曹玉贵,笔名江南丝雨,安徽怀宁人,现客居广西德保。爱好文学,书法和摄影 。本微刊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