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粥最初的意义,我们现在喝粥时,也不会去想了吧?
今儿农历腊八,按例,该喝腊八粥。
——话说,腊八粥最初,好像跟佛教挂钩?佛教又是外来的教派?
——按现在有些位,坚持“不过外来宗教节日”的逻辑,大概,我们也不该喝腊八粥?
南宋《梦梁录》里说得明白:“十二月八日,寺院谓之腊八,各寺俱设五味粥,名曰腊八粥,亦名佛粥。”
腊八粥就是佛粥。
《东京梦华录》说得更明白些:“初八日,街巷中有僧尼三五人,作队念佛……诸大寺作浴佛会,并送七宝五味粥与门徒,谓之腊八粥。都人是日各家亦以果子杂料煮粥而食也。”
汉地的说法,腊八粥最初,是为了纪念释迦牟尼于十二月初八即腊八成道——我是不知道释尊他老人家在印度成道的时候,知不知道世上还有中国农历。
不过,估计宋朝人也懒得掰扯这个。
这不,宋朝人,已经集体这么煮粥——好吃就行了,想那么多。
因为说直白点:
大多数纪念日啊什么的,普通百姓,就想找个由头吃顿好的。千年如此。
所以我很怀疑,世上有没有所谓“最正宗的腊八粥配方”。因为这玩意一望即知,就是各种果子杂烩,有什么煮什么,很本分。物尽其用,不浪费就好
。至于后世所谓的腊八粥配方什么的,我很怀疑是后来者自己编的。
我有位老师的先生,是个在巴黎搞动画的缅甸人。他的说法:到现在,缅甸僧侣去托钵,人家施粥施糯米饭,僧侣也是有啥吃啥。对施者而言,但有就好,尽心就好,也没啥硬性要求。
我觉得,这差不多是腊八粥的精神了:
有啥吃啥,有就行。
我外婆以前,到了腊八,翻箱倒柜,把家里存的各色玩意,花生莲子、赤豆绿豆、粳米糯米,煮一锅,供一碗给观世音菩萨。
其实更像是怕浪费、清粮库,但说起来振振有词,无可辩驳:
“主要是看个诚心!你看我什么都拿来给观音菩萨观世音菩萨了,一定能得好报!”
——回头就偷偷塞给我几个干枣子,让我赶紧吃。
枣子干了之后不脆,但甜,我吃得快活。
问外婆:这样观世音菩萨不怪罪么?我外婆也有的说:
我是对外孙一片好心,菩萨心善,看见也装没看见……
家煮的腊八粥有多好吃,也未必;好处是口感繁密,坏处也在于此——火候不一定都到了,大多数时候,就是一锅稠。
反正冬天喝粥,也不在意这个:吃着热乎,喝个热闹,稀里呼噜的。加点糖,小孩子尤其爱吃。
之所以腊八粥的佛教色彩淡了,我觉得,两个缘故。
一是时间长了,二是,中国的文化,极善兼容并包。
现在没人强调腊八是佛粥了,就像,不会有人特意强调天王、金刚、力士这类词,最初是佛教词汇了——因为天长日久,融入我们的文化了嘛。
据说清朝时,不信佛的人家,也家家喝腊八粥。起源如何无所谓,融入本乡本土就好。
甚至还有些奇怪的传说。
比如吧,有人说腊八粥罐该供菩萨,那是我外婆这类的念想;有些就说,装过腊八粥的粥罐,用来养花养草极好。到后来,甚至还有人专门卖粥罐的——我觉得这玩意说给印度的佛教徒听,他们估计也发愣,不知所以。
一个文化现象,离了本乡本土,自然衍生转变,慢慢世俗化,就不是故土人可以理解的了——就像我至今也没明白,湘菜师傅彭长贵发明的左公鸡,怎么被美国人搞得酸又甜的?
当然,其实也不用刻意去理解:
世上大多数事追根溯源,原初的模样,都和现在的形态大不一样。
有生命的文化,就是这样的。
反倒是已经死掉的文化,那就死守着僵硬的规矩,永世不变了。
粥热乎好喝就成了,管他呢。
真正的文化自信,是兼容并包,把别人的节日融进我们自己的节日,别人的习俗发展出我们自己的习俗嘛——话说腊八粥的维基,迄今只有英语和中文版本,英语版本还全按着中文版本来的。
可见腊八粥这玩意,虽然最初起自佛教,但现在,完全是中国人说了算。
——当然,哪天韩国人忽然一拍脑袋,说腊八也是他们发明的,那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我小学时,学过冰心老师一篇《腊八粥》。她没提腊八粥跟佛教的渊源,只说腊八对她个人的意义:
她外婆与母亲,忌日都是腊八,所以喝腊八粥,是纪念外婆与母亲。
到得后来,她的晚辈们腊八喝粥:
因为周公的忌辰,也是腊八。
我觉得,这就挺好:
吃腊八粥这个习俗,最初也许跟佛教有关,但千年以来,已经被勤劳且爱吃的人民,同化成民间习俗了。
像冰心老师这样,将腊八赋予自己的意义,有自己的纪念,自己的挂怀,也很好。
比如,释尊成道是不是腊八,我是不知道;但经冰心老师这么一提一写,我喝腊八粥时,就容易有我们自己的记忆:
四十五年前的腊八,是周公长眠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