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鹏:让中国的雪豹不再是传说

王鹏:纪录片导演

四年。气味,因为我们在山里待得够久,所以我们身上的气息跟大山,已经浑然融为一体,它根本分辨不出我是一只羊,还是一只雪豹,也就是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拍到雪豹。

在2003年的时候,英国BBC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叫做《雪豹》,在这部片子中,大概有十分之一的素材是雪豹,其他是人怎么样辛苦的寻找雪豹的故事,这部片子已经拍完至今十几年,依旧是难以逾越的一部经典。

2013年,我和我的伙伴进入了甘肃盐池湾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摄我们心目中的雪豹。我们的梦想就是超越BBC,具体能不能超越?

因为我们还在拍摄中,我只能说尽力而为吧!在这个过程中很多人都质疑我的自大,他们说: “英国BBC都拍不好的片子,你凭什么说你能够拍好?”就我个人来说,我是一个喜欢给自己画一张大饼的人,也是喜欢给自己树立一座高山的人,然后让我自己去爬这座山。这个现象尤其在35岁之后,我特别想用剩下的时间,去认真的做好一件事,然后来实现自己的尊严与价值。

拍摄雪豹之前,我是一名调查记者,在很多媒体工作过,在这个过程中,我写过一些专栏,如《中国无人区纪行》,还有《生态中国行》这样的专栏,在写专栏的过程中,我成为了一名极限穿越爱好者。

我是2009年人类从北向南首次穿越巴丹吉林沙漠的队员,随后又在2009年年底,自己组织了人类首次单车穿越库姆塔格沙漠的行动。然后我在罗布泊做过两年多将近三年的野骆驼的保护工作。我走过了中国所有的沙漠和几乎所有的高原的无人区,江湖人称“月夜头狼”。

这是我和我自己养的狼,当然这狼现在已经长得非常大,马上就要把它放归山野了。

这所有的一切的准备,其实都是不够的。大家知道,雪豹它是世界濒临灭绝的野生动物,也是全世界最受关注的野生动物。

在全世界大概三分之二的雪豹是生活在中国的。我自己对雪豹的总结,就是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它,我感觉雪豹它是一个距离神灵最近,距离人类最远的,最神秘的物种。

它是整个青藏高原生物链最顶端的物种,在整个野生动物的科研界,以及当地的牧民,其实对这种动物,都是知之甚少,或者根本不知道。我们拍摄有非常大的难度,因为雪豹是一个昼伏夜出的物种,它的隐蔽性极强,即使是在大白天,它在你十几米外的地方,只要它一动不动,你就永远不会发现它。

在这四年的拍摄中,不断有人会问我一个问题,拍摄雪豹是不是一件非常辛苦,非常危险的事呢?冬天是拍摄雪豹最佳的季节,因为冬天的时候,雪豹会跟着它的食物——岩羊,走到海拔低一些的地方。因为有很多的雪,所以雪豹走下之后,会留下一些足迹,方便我们来跟踪。

就在2014年的冬天,最冷的时候,三九寒天,有连续十五天气温是零下30度,我跟冷石(王凯),我们俩在一座叫笔架山的地方,来蹲守雪豹。

我们按照索依拉和达布西立特他们的建议,买了一只羊,然后拴到雪豹必经之处的那条道上,我们自己就在远处地石缝子里趴着,等雪豹出现。其实每天晚上它都来,但是晚上我们都拍不到,白天我们就等在那里,看有没有运气来拍到它。

在这个过程中,你趴在那里,十分钟之后你的四肢已经基本失去知觉,然后有十几分钟,就冻的不会说话了,一阵风吹来,你就感觉你是赤裸裸地趴在雪上面,只感觉你的心,特别地火热,似乎有些疼的这种感觉。就在之后的这几年中,每当有人说,现在外面很冷,我就能突然间感觉到我的心疼了起来。

我们在无人区害怕什么呢?无人区的夜晚是最可怕的。当你一个人在无人区蹲守雪豹的时候,到了晚上,突然间你会被惊醒,因为某一种声音,你突然被惊醒,这时候你就要判断,外面到底是食肉类动物,还是食草类动物,对吧?判断不准你可能就完蛋了。有一天晚上,我突然间就惊醒了,我感觉帐篷里面,有个什么东西一直响。我一把捏开头灯,晚上睡觉的时候,头灯都戴在头上的,一手拿了一个铁锨,在帐篷里一顿狂舞,舞完一看,什么东西都没有,又把头灯关了。又听着响起来了,就打开仔细的看,发现是一只这么长的小老鼠。

我们在无人区,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豺,非常漂亮,其实它的数量是比大熊猫还要稀少的,但是它也是少数会主动向人类发起进攻的野生动物之一,它是不死不休。棕熊、狼、还有豺,它们都是跟雪豹处的生活区域是重叠的。棕熊的可怕之处,大家在电影《荒野猎人》中,已经见识过了,其实是一样的。2015年9月8日,一位牧民就在我们蹲守的其中一个点,那条沟里面,被棕熊给拍死了。

我们在整个漫长的四年中,让我最难忘的一次,就是2014年的夏季,我跟野人(胡彦雄),到一个无人区叫查干布尔嘎斯的地方,蹲守雪豹。

刚去的时候,连续十天左右任何动物都看不见,所有的动物都跑了,紧接着就下起了雨,下了五六天雨,这个时候我们后方大本营应该给我们送食物的,但是他们因为大雨到不了,我们连续三天,基本上就没什么东西吃。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雨还在下,他们四个人,我记得非常清楚,乌力吉、那生巴依尔、相其布还有永红,四个人,每人拿了一个盆子,里面装的是一盆洋芋丝,跟一盆米饭。

从早晨一直走到下午,等走到这个帐篷门口的时候,那生巴依尔一脚踩空,把这个洋芋丝给倒了。倒了之后,他们几个就捡起来,拿到帐篷里面,因为他们四个,也是一天没有吃饭,他们四个人就把这一盆脏了的洋芋丝全部吃完了,把好的留给了我们。

这样的故事,其实在四年之中发生了很多,它只会加重我们的压力,加重我们拍摄雪豹的压力,我们拍不到雪豹,我们就对不起大家,对不起所有人的帮助。紧接着第二天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我感觉特别有希望拍到雪豹,为什么呢?

因为我感觉雪豹也憋了十来天了,今天终于天晴了,它有可能也出来。到了下午5点多钟,大批的岩羊出现了,大概有300多只,我特别兴奋拿起摄像机跑去拍岩羊了,我们的摄像野人(胡彦雄)他就在那个我们挖的掩体里面等待雪豹。

到了晚上8点钟,野人他回来了。我说:“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他说:“今天特别不舒服,心里特别不舒服。”他就提前回来了,按照我们的规定是9点,那天晚上,我心里特别地不对、感觉不对、老感觉冥冥之中有什么。第二天天还不亮,我就跑下去,跑到拍摄的那条沟里面,我们在那布了五台红外线摄像机,打开第一台,8点20分这样,雪豹妈妈带着它的小雪豹经过这里,然后在这里待了三分多钟才走。

当时野人一看这个视频,他脸唰的一下就红了,然后眼泪在眼睛里面打圈,他不敢看我,我也不敢看他,我估计我当时也是他那个状态。此后十几天我们俩,几乎没有说过一句话,互相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我们就这样错过了一次绝佳拍摄的机会。

事后我们制定了一个方案,就是跟踪雪豹的食物岩羊,找到它的行踪规律。我们盯着岩羊来等雪豹出现,至今为止,方案已经制定了两年多,在这两年多中,我们跟随了无数群的岩羊,却一次也没有见到雪豹。

但是有一次,我们俩在路上走着,突然我看见,远处四五十米有岩羊非常奇怪,岩羊一般特别谨慎,比雪豹还要谨慎,它会出现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人的眼睛看到的距离之内它不会出现。它为什么今天会距离这么近?

我试图走的更近一些,看它能接受我的距离有多远,我走到20米、10米、5米、最后3米,当我要摸它的时候,它就走开了。在这个接近的过程中,它一直朝天这样嗅,就是这样嗅,它在嗅气味,因为我们在山里待得够久,所以我们身上的气息跟大山,已经浑然融为一体,它根本分辨不出我是一只羊,还是一只雪豹,也就是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拍到雪豹。

我们在整个拍摄雪豹的四年中,总共拍到了四次,也就是说上天每年只平均给我们一次机会,但是你不知道这一次,会发现在这一年的哪一天,所以我们365天都有人在里面拍摄雪豹,或者是我、或者是野人,我们在轮班,我现在在这里,他现在在山里,等他出来的时候,我就又进去了。

第一次拍到雪豹的时候是4月份。当时正好是雪豹的交配期、发情期,它们活动的频率密集起来。有一天下大雪,我们三个人就决定去跟着它地踪迹去找雪豹。在第一天走到晚上的时候,半夜就找了一个山洞住进去,结果半夜,冷石(王凯)突然感觉不舒服,高原反应、各种的反应,我们不敢住了,起来继续走。

到了第二天,我们是爬到一座山顶,向四面看,埋伏在那里向四面看,等没有任何动物的时候,再爬上一座山顶,再向四周看。到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我们远处发现了岩羊的踪迹,我们就开始布控,三个人分开,把报话机打开,一直到处看,结果等发现雪豹的时候,雪豹已经在我们右侧边,距离我们两百多米的地方。

之前根本没看见,等发现,怎么一抬头它在我们这边,当时这个眼泪哗哗的,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雪盲。你稍微仔细地盯着寻像器的时候,眼泪自动就下来了,风一吹眼泪就下来了,因为你在雪山待的够久,雪刺激眼睛,就会有这个结果,眼泪哗哗的。这时候又想看清楚,又看不清楚,手抖的厉害,想要把这个焦对准又对不准。

其实我们曾经在这之前,无数次幻想,当拍到雪豹的时候那种激动,那种狂热,但是实际上当时就是紧张,没有别的任何的感觉,就是紧张,完了赶紧看拍好了没有,不要把这次浪费了。这个就是当时我们拍的,这只雪豹。

我们是这么安排的:到夏季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单独一个人在无人区拍雪豹的。我们在拍的过程中,因为一年平均一次,有时候你连续六七个月,啥都没有拍到,这个时候你的内心是绝望的,你一个人待在无人区,你内心是绝望的,你说你把大好年华就浪费在这里,结果没有任何的结果。

这个时候我们,就用精神胜利法,我们就不断的幻想,我今天拍到了雪豹了,自己把自己感动地眼泪哗啦哗啦的,非常激动的,就是这样。

在我们眼中的雪豹,它是整个青藏高原的食物链中非常重要的一环。如果没有了雪豹,只能说明整个青藏高原的生态链发生了问题,会有一系列的生态问题,以及疾病问题要发生,这样的话人类也将无法长期在高原存在。

这几年,我们在新闻上,经常会看到,雪豹已经进村子了,甚至还有进县城的这种新闻。它只能说明,雪豹的食物链已经脆弱到崩溃的这个阶段,它已经在山里找不到吃的,最后来进入人的环境中,来拼死一搏,最后吃一嘴可能就死了。

这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我们在网上发现的两张照片,发现有人已经把雪豹抓住了,我们赶紧,动用我们的关系来找,在整个西藏找,后来找到这一只雪豹。然后跟牧民经过不断的交涉,谈价格,最后以3万块钱把这只雪豹给买来。

我们本来想着挺美的,给它戴一个无线电项圈,把它放了,我们以后跟踪拿着这个追踪器跟踪拍它,结果它半夜跑了,它半夜跑的时候,顺便咬死了牧民家的两只羊,我们又多赔了一千块钱。我问那个牧民,他们是怎么样抓住这只雪豹的?因为这只雪豹非常地凶猛。

他说是这样的,雪豹有几天天天晚上12点多,到他们家来吃他们家的牛,那天晚上又来了,他一手拿了个手电,一手拿了个套羊的绳子就出去了,结果他一照,这是一只马上要成年的雪豹,它大概一岁多接近两岁,两岁它就跟母体分开了,它的妈妈就跑了,老雪豹跑了,它饿疯了,就挂在牛的脖子下正在吸血,人走到旁边它都不走,它饿疯了,它有吃的,它都不知道跑了,就被这个牧民一绳子给套住了。

在整个3年的拍摄中,我们要感谢甘肃盐池湾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所有的兄弟们,如果没有他们也就没有这部关于雪豹的传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我们这个摄制组中非常非常重要的一员。

在2015年的时候,我们基本上弹尽粮绝,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一分钱都没有了,这个时候康美药业,给了我们一笔赞助。“众筹吧”在全国给我们做了一次众筹,关键是我们也得到了四百多万人对我们拍摄雪豹这件事的转发,这个是让我们难以想象的。

我们本来认为拍摄野生动物是一件很小众的事情,却原来有很多很多的人在关注它。

只有拍好了这部纪录片,才有可能对保护雪豹起到一定的作用。雪豹它跟我们人一样,它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家园去生存,我们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够加入到拍摄和保护雪豹的队伍中。

谢谢大家,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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