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琴键上弹出印象派的大海,却没找到自己最爱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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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德彪西的月与海。

德彪西《月光》

1872年,巴黎国立高等音乐舞蹈学院再次迎来了新鲜血液。对艺术抱有憧憬的新生们三三两两走入校门,忍不住好奇地四处张望。一个形单影只的少年也随着人潮慢慢走入,面上是一贯的漫不经心,姿态张扬桀骜。

这个少年,便是后来以一曲《月光》温柔了夜色的德彪西。

法国作曲家阿希尔-克劳德·德彪西

 弹钢琴的浪子 

此时的德彪西方才10岁,却仿佛已将人间冷暖尽皆尝遍。

他出生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对于他们而言,“音乐天赋”实在是太多余的一样东西,它不能饱腹,甚至会成为沉重负担。每个日暮西沉,德彪西在空旷的街道上玩耍,踢着脚下的石子,嘴里却哼出隐隐已成曲调的音符,回荡于夕阳光晕之间。

1862年,德彪西出生于巴黎西北部的圣日尔曼昂莱

在戛纳姑母家开始学习钢琴,于德彪西而言几乎是一场拯救。他的灵魂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口,那些对于生活的迷茫与不甘,纷纷钻进黑白琴键的缝隙中,编织出独属于德彪西的波澜情绪。

德彪西肖像

1872年,德彪西进入巴黎高等音乐学院,一待便是十余年。他并不是个讨喜的乖学生:被众人膜拜的贝多芬他听起来只觉沉闷,还经常弹出一连串不合常规的音符,惹得老师大为光火;而在另一方面,他也有着出色的听觉和品味,对音阶的辨识度更是灵敏得可怕,他身上的天才光环,在那时候已经逐渐显露出来。

德彪西的手写曲谱/德彪西看谱便能知音,作曲天赋更是令学院老师们震惊。

1884年,年仅22岁的德彪西凭借一部清唱曲《浪子》获得罗马大奖。他有足够的资本骄傲,德彪西知道,音乐殿堂的大门早已向他敞开。

罗马大奖获奖者可以获得奖学金,前往罗马进修,入住美第奇别墅。但德彪西并不喜欢在罗马的生活,认为其“气氛僵化”。

最终在进修结束之际,德彪西向学院提交了康塔塔《中选的女人》,被学院认为“怪异”。

我想从音乐中获得一种自由,这种自由也许比任何艺术都要广阔,它不依附于对自然的精确再现,而是依附于自然与想象间的神秘联系。

——德彪西

 温柔夜色的缠绵月光 

罗马进修生涯过后,德彪西再次回到巴黎。他不爱结交音乐圈的名人,反倒与诗人们私交甚笃。他常常与自己的诗人好友游走在画廊中,凝视一幅画作良久。德彪西爱诗歌中那瞬息万变的景象与情绪,也爱着印象派画作的明亮光影。

德彪西与诗人好友皮埃尔·路易,二人常常同游画廊,欣赏印象派的绘画。

莫奈画作中的情景与意境,深刻地影响了德彪西的作品/雾中的弗特伊/莫奈

1890年,德彪西写下《贝加马斯克组曲》。当《前奏曲》与《小步舞曲》响起,保罗·魏尔伦诗中的贵族们似乎正三三两两走出,画家华托笔下的田园雅宴徐徐铺展,嬉笑喧哗渐次传来。若在德彪西的音乐中穿行,一个个提着洛可可式盛大裙摆的少女们便从身边擦身而过,脂粉扑鼻,鲜花满园。

华托画笔下的贵族聚会

当那欢快跳跃的舞曲行至第三乐章,却是一曲清冷而宁静的《月光》。德彪西的指尖在黑白琴键上不断跳动着,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轮月,那光芒洒下水面,如一片片破碎的精灵魂魄,流淌于星河之间。

罗纳河上的星夜/文森特·梵高

这月光,是莫奈笔下的柔软,慢慢溢出云的边界,在海面与天空分别点缀流光溢彩的金边;而在马奈的描绘下,它又如此宁静清冷,却为港口的夜增添了一丝神秘。

月光下的帆船/克劳德·莫奈

布洛涅港的月光/爱德华·马奈

德彪西跃跃欲试,他在等待一个机会,而幸运之神也在此时,听到了他的祈祷。几年后,德彪西为好友马拉美的诗歌《牧神午后》所作的管弦乐曲《牧神午后前奏曲》,再次令音乐界为之震动。午后阳光微醺,牧神迷蒙地进入未知的梦境之中,愉悦或明媚的情绪一点点飘荡出来,晕染了整片森林。

“别了,仙女们;我还会看见你们化成的影。”

复杂和声的运用,异域旋律的点缀,都让这支管弦乐如一首长诗,挟带着迷朦意境,经由人们的耳膜,令灵魂飞舞盘旋。每一个有幸听到的人,无不为之动容。

其后,这首乐曲被改编为芭蕾舞剧,尼金斯基饰演牧神,图为舞台设计图。

就在牧神的牧笛吹出的氤氲氛围中,德彪西终于等来了赞颂和声名:巴黎的人们争先恐后地来听他的演奏会,报纸将他捧为难得一遇的音乐天才。

30岁的德彪西凭借他的音乐天赋,被誉为整个时代难得一遇的天才。

人们因那音乐中的诗情画意而沉醉,随即为德彪西打上了“印象派”的标签。然而这个特立独行的作曲家却厌恶着拒绝,他是这样骄傲而自由,鄙夷那些“企图唯唯诺诺制造意义”的音乐,只愿循着自己的乐趣而创作与生活。

文学无力表达之处,正是音乐的起始。我希望音乐从朦胧中出发,又回到朦胧中去。

——德彪西

1893年,德彪西弹奏着钢琴,身旁是作曲家欧内斯特·肖松与画家Lerolle一家人

此时的德彪西方才三十岁出头,却已是春风得意,风头无两。

 诱人沉沦的塞壬之歌 

与许多艺术家一样,德彪西也有他的灵感缪斯。

德彪西人生的每个十字路口,都有一个女人。是赞助人的女儿索尼娅,是灵感缪斯法斯尼耶夫人,又或是相交十年的恋人“绿眼睛加比”。她们教会他成长,或是照顾他、恋慕他,然而最后这些女人们,都被他无情地推开。

玛丽-布兰奇·法斯尼耶,她让青年德彪西真正地体会到了“爱情”,并将他引入文学世界,从而激发出大量创作灵感。

1899年春天,37岁的德彪西再次陷入情网,他恋上了绘画模特罗莎莉·莉莉·泰西耶。“她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就像神话中的人物,”他喃喃道。这一次,游戏情场的德彪西似乎是认真了,如同初次陷入爱情的鲁莽少年一般,展开了对莉莉疯狂的追求,他为她写曲子,毫不吝惜地赞美她,甚至不惜以自杀相要挟,只求莉莉能成为自己的妻子。

罗莎莉·泰西耶,也被称为莉莉

德彪西一向漫不经心的脸上,出现认真而执拗的表情,莉莉无法忽略自己心底的悸动——她点头,说“我愿意”。

她愿意将此后余生交到这个男人手中,她相信他。

德彪西与莉莉

1899年10月19日,德彪西与莉莉结婚了。

婚后生活甚至比想象中的更加甜蜜,无人不羡慕德彪西——莉莉成为了温柔甜美的模范妻子,全心全意地支持丈夫,深情而坦率。德彪西在这样的幸福中作下了一组管弦乐曲《夜曲》,他在第三乐章《海妖》的献词中写道:“这份手稿属于我的莉莉,它证明了,我作为她的丈夫所感受到的,深深的、热烈的喜悦。”

德彪西曾长久驻足于惠斯勒的画前,在黑夜中绽放的烟火,给了德彪西无穷灵感/黑色与金色的夜曲:降落的烟火/惠斯勒/1872-1874

《夜曲》的旋律在音乐厅中响起,赢得众人的热烈掌声,而德彪西对莉莉的激情却逐渐衰落,三年之后,最终耗尽。曾经披上了闪耀霞光的爱开始掉色,她甜甜的笑声成为德彪西耳中让他心烦意乱的尖利嗓音,从前口中时刻不离的“我的小莉莉”,变成“我那可怜的妻子”。

他厌倦了这个女人。

坐在钢琴前的德彪西

德彪西《大海》第二乐章

 意乱情迷的波澜大海 

巴黎银行家的妻子爱玛就在此时进入了德彪西的视线。相比起莉莉,爱玛是那样开朗、健谈,有着夜莺般的灵巧歌喉。她给德彪西的表演送来鲜花,而他调情般地回应道:“如果我亲吻了这些像嘴唇一般的花束,请原谅我。”

银行家的妻子爱玛

迅速升温的热度燃烧了二人。

1904年,德彪西安排自己“可怜的妻子”莉莉坐上了回家看望父母的火车,而自己则带着爱玛来到泽西岛,任那壮阔的大海将二人包围。

德彪西与爱玛

1904年,海边的德彪西

这里比巴黎更加安静,只有海浪的声音,不断地冲击德彪西的耳膜。大海由清澈的浅蓝渐变为深沉的黝黑,浪潮谱出强弱渐次的旋律。他仿佛看到葛饰北斋笔下的《神奈川冲浪里》,是木舟在壮阔的波涛间起伏翻涌;渐渐地,海面回归平静,日光冲透云层,映照出海面的斑斓色彩,如同莫奈绘下的大海。

对欧洲印象派产生巨大影响的日本浮世绘,同样也影响了德彪西/神奈川冲浪里/葛饰北斋

昂蒂布的海/莫奈

于是,德彪西也用音符作为画笔,一点点描绘着海天之间的云舒霞卷,陆离斑斓。他画下了海上的拂晓至正午,太阳一点点升起,天地万物从漆黑沉寂中变幻出五彩的光芒;波涛嬉戏着,风与海正遥遥对话。

德彪西的音符也如这印象派的笔触,海天相接的壮丽,云卷云舒的洒脱,朦胧而诗意/日出·印象/莫奈

大海的瑰丽,或许只有画中人可以体会/悬崖边散步/莫奈

德彪西沉浸在这天地之景中,仿佛已经被剥离出现实,进入了一个缠绵悱恻的美梦中。

直到某日巴黎的消息传来,莉莉自杀了。

···

就在他们结婚五周年前夕,莉莉走向协和广场,看日渐西沉,将手枪对准了自己。而他的丈夫,沉浸在新恋情的甜蜜中的德彪西,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却展现了惊人的冷漠。他甚至没有去医院看望他的妻子一眼,也没有支付账单的打算。

往昔的激情和爱意消逝以后,便只剩下冷漠和疏离

1905年,德彪西壮阔而宏大的交响诗《大海》就在新旧恋情的交织下,伴随着大海的海浪声,创作完毕。这部由三个乐章组成的交响曲,用新颖的和声、丰富的音色,抓住了大海每一个瞬间的变化,将写实和意象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1905年德彪西交响诗《大海》的乐谱封面,分享了他的灵感源泉,葛饰北斋作品《神奈川冲浪里》。

也是这一年,在新欢爱玛的怀抱里,德彪西果断地斩断了自己与旧爱莉莉的婚姻关系。此举一出,震惊世人,人们似乎怎么也不能将创作出震慑灵魂的大海的天才音乐家,和这位始乱终弃的男人联系在一起。每家新闻头条都报道着这条丑闻,朋友们纷纷选择了疏远如此冷漠的德彪西。

他是当之无愧的音乐天才,但在爱情上的疏离冷漠也令人心寒。

德彪西与爱玛亦无法忍受巴黎人的眼光,最终决定前往英国。此时,爱玛已经怀孕7个月。

1905年10月30日,秀秀出生了。

 纯净无暇的儿童乐园 

秀秀的到来,是德彪西混乱而破碎的感情生活中难得的亮光——她的每一次啼哭与微笑,都不断牵动着他的心扉,那是来自血脉的羁绊。女儿带给德彪西的甘甜,让他下定决心再次组建家庭。1908年,他迎娶了爱玛。

女儿小名为秀秀(Chouchou),即法语口语中的“宝贝”,她就是德彪西真正的宝贝。

然而生活并不像他梦中的田园诗歌,一切仿佛是个糟糕的死循环。婚后的爱玛常常生病、挥霍无度,她时刻濒临燃爆的情绪总让德彪西只得躲到书房中,选择给她写便条,而不是面对面交谈。

爱玛不是那个隐忍温和的莉莉,她渴求德彪西带给她的激情,早已在日复一日的争吵中被渐渐消耗。她开始鄙夷他的“懦弱、轻率、自怜与过分敏感”。

爱玛愈发歇斯底里,德彪西更加干脆地将所有的热情都交给了女儿秀秀,他弹钢琴哄她开心,将所有想对她说的故事写在黑白琴键里。在这个世界中,雪花会跳舞,玩偶在专属的小夜曲间旋转,一切纯净而欢快。他作下名为《儿童乐园》的钢琴组曲,这是德彪西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德彪西带秀秀去他最爱的海边玩耍

德彪西带秀秀去看海时,读到了德里尔的诗歌,创作出了钢琴独奏曲《亚麻色头发的少女》/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雷诺阿

无条件的爱,与被爱,游荡情场这么多年的德彪西,终于在女儿秀秀身上找到了最终的心安。可是命运之神就在这时候,收回了所有的眷顾:1910年,德彪西收到了癌症确诊书。

女儿秀秀是德彪西最终的眷恋与牵绊

窗外天气暗沉,枝上枯叶将落未落,疼痛一日比一日难以忍受,他开始极少外出,只每日坐在钢琴前,完成最后的作品。

在德彪西生命的最后十年中,他仍创作了许多具有跨时代意义的作品

1913年,德彪西竟决定拖着病痛的身躯,前往俄罗斯进行巡回演出。不间断的重复表演让他筋疲力尽,甚至在中场休息时,他会因疼痛流下泪水;但只要幕布拉开,坐在钢琴前,他就是那个激情四射的德彪西,用震撼人心的音符打动在座的每一个人,直抵灵魂深处。

德彪西与斯特拉文斯基/1911

这次演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无人不起立致敬、为之肃然。掌声久久不绝,这似乎是一个音乐家,最好的告别方式。

德彪西开创了一个任何音乐家都没有发现过的世界,标志着一个新的时代的到来:全音音阶以及和音的运用和革新,独特的“印象主义”风格,令每一件作品都如同一首长诗,或是一幅画卷,记录着德彪西的梦境,亦点缀着听者的生活。管弦乐、钢琴曲、舞台作品……在他的时代中,再没有谁,可以以如此丰富的想象力与惊人的创造力,谱写下众多宏大而诗意的作品。

他的人生之页上,爱与不爱的人轮番经过、走走停停,唯有音乐始终陪伴身侧/《牧神午后前奏曲》乐谱

这超脱生命的、对音乐的热爱,早已通过一段段旋律划下了痕迹,刻在历史的羊皮纸上,任由后人追寻、演奏。

某日清晨,德彪西发现自己再也无力按下他钟爱的黑白琴键。

他想起很久之前,好友曾问:“如果不是音乐家,你会做什么?”

他答,画家。

他想亲手画下那水中的倒影,月下的荒寺,拂晓时的大海,黄昏中的香气。

以及那些,他曾炽热爱过、又被放进了回忆深处的人。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或是在春天的馥郁花香中,朝他微笑的莉莉。

1918年,克劳德·德彪西被葬于巴黎拉雪兹神父公墓,后被转移至帕西公墓,长眠于树木与鸟鸣间。

次年,白化病带走了秀秀,她被安葬在父亲身边。

小编 | Vein

收集资料整理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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