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新作】叶姿|一碗粉蒸肉
【新人新作】叶姿|一碗粉蒸肉
（一）
学校出台了新规定。
由于午餐食堂过于拥挤，出于学生安全考虑，由班主任老师负责将饭菜抬进教室，安排学生吃饭。
临近中午十二点半的时候，我终于妥善解决了四十几个熊孩子的吃饭问题。
带着干瘪瘪、咕噜噜叫的肚子，我大步奔向食堂，却一头撞进了聂老师怀里。两人打了个璇儿，聂老师双手护住饭碗，差点摔倒，我赶紧将她扶起，还没来得及说抱歉，她已经鼓着腮帮子，端着碗，冷着脸，头也不抬地走了。
“坏了，才来学校就把同事给得罪了。”我不禁责备自己的莽撞。
我在心里暗自思忖着这事，不知不觉已走到食堂窗口，抬头，那打菜的大娘竟也正冷着脸！她双手抄瓢，左手几块冬瓜，抖了又抖，右手一瓢汤，舀了又舀，终于兜起几片菜花儿。我正准备嬉皮笑脸的讨好她，说“大娘你再给几块冬瓜呗”，她手一摆，眼皮抬也不抬地说：“下一个”。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端着碗悻悻离开。
我用勺子鼓捣着碗里的冬瓜，细细地数着，一块、两块……还没有数到第三块，身后就传来了争吵声。“两块鱼，四块冬瓜，学校这是要老师们都扎着脖子过日子啊！”丁老师敲着碗，站在打饭队伍前面硬是不走。“哈哈，总算有人站出来说话了。”我欣喜往外，不禁偷着乐，伸长了脖子偷瞄丁老师的碗，他碗里的菜比我多不了多少，看来学校最近是遇到财政危机了，天天这般过日子。
“有意见找领导去啊！”打菜大娘也是一脸硬气。
“学生餐餐吃洋芋（土豆），吃了洋芋丝吃洋芋片，吃了洋芋块吃洋芋丁。老师们也是这样，打菜按块算，过段时间打饭要按粒算了吧！”“学校收的（伙食）经费都到哪里去了？这才九月份啊！”站在队伍后面的老师们都敲碗抗议起来。
打菜大娘见对方气势甚大，不敢再作狡辩，只好反复嘀咕那一句“有意见找领导啊！”但她手里的勺子终究不再抖得那么厉害，菜也稍微多了一点，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了。
我连扒几口饭，把饥饿甩出几条街后，视线才离开碗里的一亩三分地。突然一个身影吓了我一跳——教育局曹书记。只见他的碗里一堆白米饭泡着青菜汤，他头也不抬地用力的往嘴里扒饭，感觉像是很好吃的样子。我看看他的碗，又看看自己的碗，没区别啊，为什么他吃的那么香呢？
他怎么突然来了？我觉得纳闷啊。
再看看他的碗，我真替学校领导捏了把汗：学校这是走了招险旗啊，搞的好这是树立廉政形象，搞不好得罪了曹书记，上面会给小鞋穿啊。
（二）
回教室的路上，碰上食堂主管陈主任。
“陈主任，跟你商量个事儿。”
“小叶老师，你说。”陈主任弯腰，尽量把耳朵贴的近一些。
“我们班有四十几个孩子吃饭，一小盆洋芋，根本不够分啊……”我还没向他描述孩子们争食的情景，他就打断了我的话。
“哦，这个问题啊。不是每个班都分了一桶青菜豆腐蛋花汤吗？给孩子们多打一些，多喝点汤对身体好。”陈主任拍着我肩膀，语重心长。
“可是，可是……”我着急得语无伦次。
“我要赶去开会，有事晚点再说啊！”陈主任一脸和蔼，转身快速地走了。
我真想拉住他，掏出心让他看看，四十几个学前班孩子拿着碗走到我跟前，说“老师我没吃饱，我饿”时的心情。
谏言失败，心里一肚子的怨气和不满无处诉说，我耷拉着头，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叶老师，走，我请你吃烤肠。”实习老师从背后猛地出现，拍我肩膀，吓我一跳。
“哪里有烤肠，学校才建立，连个小卖部都没得呢！”我以为她逗我开心。
“走，我带你去。”她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跑。
经过布满尘土的操场，我们来到栅栏一角，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学生。栅栏的这边是像波浪一样推推搡搡拥挤着向前的学生潮，栅栏的那边是一个小摊位，不到十米的铁皮桌上摆满了五角小零食和烤箱。操场上传来烤肠的香味儿，馋的我几乎流口水。栅栏那儿拿着钱的小手个个都举得高高的，争先恐后地将钱塞到摊主手里，换来一袋袋小零食或是一支烤肠，然后拿着它喜滋滋地艰难地挤出人群。
实习老师拉着我挤到最前排。
“我请客吧！”我一面大声对她说，一面从口袋里掏出钱，递到栅栏那边。
“给我来十根火腿。”
“好嘞！”对方很爽快很干脆地应声。
这声音好熟悉，我接过火腿，不经意抬头，却呆住了。
正是陈主任！
“呵呵，小叶老师啊。”他将东西递给我，先是尴尬了两秒，然后很快恢复了笑容，和蔼可亲的，一如往常的笑容。
“嗯嗯。”我装作大大咧咧，很好吃的样子，一面将火腿递给实习老师，一面拿起一根塞进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三）
肚子饿得咕噜噜叫，终于捱到下午放学了。
“叶老师，我们一起去拿菜吧！”隔壁班老师叫我。
“菜？什么菜？”我一脸的纳闷。
“粉蒸肉啊！你不知道吗？中午做的，赶上教育局领导突击检查，就没敢拿出来吃。”她挽着我手，兴高采烈。“领导说每位老师一碗粉蒸肉，放学去食堂领呢。”
“哦，难怪中午食堂菜格外少。”这么一想，我大概明白了——现在提倡建设廉政化队伍，领导突击，于是红烧肉被藏了起来，只好把学生的冬瓜匀出来给老师们吃。事情的结果是学生们饿肚子，老师们也吃不饱，于是中午就闹起了饥荒。
“来，老师们过来领福利啦！”陈主任大手一挥，像土豪分肉似的，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远远地打起招呼。
“我能把我妹妹的那份一起领回去吗？”我在心里想着一碗粉蒸肉太少，也不好热菜，干脆帮妹妹一起领回去。
“当然可以！”陈主任分外热情。
“能不能也多给我一份啊？“同来的老师也想多拿一份，回去好凑一盘。
“那不行呢。”陈主任停下手里的活计，面露难色，“这碗数都是按人头来的，每个老师一份。”
“不是有老师不要吗？”同事指着冰箱里堆得高高的米粉蒸肉问。
“哪个老师不要？你先去问清楚，如果有老师说她不要，你再来领。”陈主任一脸讪笑，脸上的褶子能够夹死一只苍蝇。
“哦，那就算了吧。”同事尴尬地说。
陈主任没有吱声，转身忙别的去了。
正当我们准备各自回家各找各妈时，电话响了，是短信。
“各位老师，请速到会议室集合。校办。”
我和同事猜测着什么事情这么紧急，结果百思不得其解。
左等右等，半个小时后，所有老师到齐。
坐在会议室讲话席上的是老曹，他旁边的校长像蹲雕塑，一动不动，脸黑成了猪肝色。
“各位老师，我要跟大家诚挚道歉，中午因为我的到来，大家没有吃成米粉蒸肉。”老曹面无表情，“我来学校视察，经过食堂闻到香味，以为中午有的吃，结果去打饭时却是几块冬瓜，一瓢汤。食堂的帐，我们要好好清清了。”
陈主任毕恭毕敬的把账本奉上。
“冬瓜，多少钱一斤？”曹书记问。
“一块五一斤。”陈主任答得顺溜。
“来，我们现场百度。”
陈主任立马变了脸色。
“本区域市场价五毛一斤。”老曹指着手机屏幕，手敲得叮当响，陈主任脸上挂不住了，像个千古罪人似的，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四）
“老曹真沉得住气，早知道食堂藏了肉，还默默地吃了碗白米饭泡青菜汤。”同事们走在路上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老曹突然来袭也是有原因的。”人称信息部部长的王老师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什么原因？”大家都挤过来凑热闹。
“老曹找了个土豆批发商，想按每斤一块五的价格卖给学校，被陈主任拒绝了，陈主任私自找了批发商，按每斤一块儿的价格批进土豆。而实际上呢，土豆市场批发价只有八毛。”
“不会吧，难怪领导会给小鞋他穿。”
“天哪，难怪我们老师、学生天天吃土豆，吃了土豆丝吃土豆片，吃了土豆块吃土豆泥。”
……
“咳咳。”陈主任走过来，故意咳嗽了两声，大家都不支声了。
该回家吃晚饭了。
作者：叶姿
黄冈市作协会员。爱文字有梦想。职业初衷是做无冕之王，最后阴差阳错成为孩子王。所幸，性格随和，和孩子们相处快乐。专职教书育人，兼职编剧填词。生命不息，码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