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hotographer ：YUKI KUMAGAI在经历几夜晚睡后，昨晚十点半关了灯。在黑暗里醒着，思绪四下飞扬。辗转反侧。前一夜躺下却睡不着，辗转一小时。开灯读几页书，头脑混沌而清醒。有些挣扎地度过又一小时。直到倦意再次袭来。窗外雨水的滴答声渐渐消失，不知不觉睡着了。醒着的思绪里有一个是关于睡眠：害怕“睡不着”这种状态，才更容易睡不着吧。如果不在意结果，让可能的睡或醒的状态自然到来，全部都接纳，会怎样？大概这是意识抓住的最后一丝清醒。随后，黑夜的潮水带来越来越浓的困倦，我堕入无意识的世界。春天的情绪起伏波动。走在百花响亮盛开的大地上，不是不感到惭愧的。而且旧伤痛隐隐发作。有时鸟鸣啾啾，阳光耀眼，又感到充满力量，获得新生。过去与现在，重生或者沉沦，仿佛只在一念之间。许多往事悠悠然地浮上来。拂去尘土，露出一些可以看清的本质。我和它们相对。遗憾，无法接受真相带来的失望和痛楚，不能承认自己的有限，都带来煎熬。我试图明白所有的发生，是否也是徒然？认识自己。包括认识快乐或痛苦的发生，认识所能和不能。认识宇宙的主宰，生命的起源与所往。认识万物。把这一切融入自身生命的大系统，是一生之久的事吧。而生命经历的大大小小事件，所遇见的人，也许真如草蛇灰线。4月，几乎难以沉下心来专注。只做心力所及的事。保持基本的清洁。读圣经。逐渐恢复散步。慢慢地读一点书。
想读诗歌。找到辛波丝卡的诗集《万物静默如谜》。她说，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辛波丝卡的诗轻盈跃动。我想到猫咪的姿态。怡然自得，放松，幽默，洞察。身在其中，却拥有置身事外的冷静。又是亲近柔软的。辛波丝卡是波兰人。她的第一本诗集出版时，正是波兰政局变动之际。共产政权主张文学当为社会政策而作。辛波丝卡最初的诗歌写作，符合那个时代的政治要求。对于早期的这段诗歌创作经历，她之后有着失望和憎恶。《万物静默如谜》收录辛波丝卡远离政治主题之后的部分诗歌作品。诗作内容触及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历史、人与爱情的关系，以及辛波丝卡对生命的认知。辛波丝卡的早期创作经历，以及她对这段经历的态度，让我颇有些感慨。人有时会有自我厌恶的。如何接纳生命中的那些不堪回首？
梅·萨藤以极其坦率、无比真诚的态度来生活和创作。晚年时，她出版了又一本日记《过去的痛》。《独居日记》和《海边小屋》之后，梅·萨藤更加衰老。老年的生活如何？她如何面对身体和精力的衰弱？带着对老年独居生活的好奇和疑问，我开始阅读《过去的痛》。书的开头，梅·萨藤中风，入院治疗。身体痛苦，精神极度脆弱。我在她的文字中感受到虚弱和无助，心跟着下沉。崇尚年轻的时代，怕老是大众共同的恐惧。人们想尽办法保持年轻的姿容。商家不断推出迎合大众需要的产品。保健，美容，整形，健身。意识领域与现实互动，大众盲目跟随。年轻好在哪里？是健康美好的身体，还是活泼纯洁的心灵？梅记录下她七十岁前后几年的生活，不掩饰不回避。疾病，治疗，忧郁，脆弱。她也卧床休养，也创作，并外出朗读，做家庭园艺。生命的时序走到了这一段，她坦然迎接，调整步伐。肉体的衰败无法阻挡灵魂走向真挚静美。梅·萨藤作为一个真实的人给了读者力量——不是伪装完美，也不是部分展示完美一面。完全接纳所有发生，接受岁月不同季节的馈赠。“一个开阔的空间在我面前展开——不再有公开的露面。有许多事我仍希望去做。我为重新夺回的生活和等在前面的事物而欣喜。”
隔段时间读一本村上春树，成为阅读的小乐趣。在读过的村上春树小说中，偏爱《海边的卡夫卡》。长篇幅的故事内涵丰沛，既写神奇的现实世界，也包含幽深的潜意识层面，仿佛在描述一座完整的冰山。新近读了《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这本书出版距《海边的卡夫卡》十多年，村上春树64岁。两本书有着相似的气味。《多崎作》似乎可以看作《海边的卡夫卡》的续篇。卡夫卡是少年时，多崎作在壮年。大多数人都会在多崎作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没有特别的色彩，普普通通。可能因为大多数人都是平凡普通的，而且多多少少受过一些伤害，并且对过往有迷惑不解之处。多崎作代替所有普通人实现了心愿。他回到故人中间，询问多年前使他受伤至深的事件缘由。原本为了医治自我而展开的巡礼之旅，多崎作了解到事件背后的更多曲折，也看到了每个人背负的重担和隐秘。他因此更理解他人，心生怜悯——远比医治自我走得更深更远的旅程。多崎作揭开伤疤、重访旧友的勇气令人钦佩。或许这是小说的价值之一：当大部分人都试图掩盖伤疤、忘掉过去时（可能因为不敢回首），多崎作重返过去，一探究竟。如此的设定，使得这本小说带有心理分析的意味。村上春树所写的壮年情感完全不逊于他笔下的青春爱恋。别样的迷人，恰到好处的甜度。可能对多崎作来说，结果不再那么重要。虽然他想到可能失去沙罗时感到痛苦绝望，但经过了巡礼之年，多崎作已经不同昨日。也许他再一次获得了脱胎换骨的机会吧。
5月的一个夜晚至凌晨，读完了东野圭吾的《恶意》。引人入胜的故事。读《白夜行》有相同的感受。故事牵引你，直到揭开谜底的时刻才松一口气。《恶意》的特别之处是给了嫌疑人自白的机会。嫌疑人、侦探、死者身边相关的人。每个人从自己的角度回忆整件事的前后。待谜底揭开，读者会看到如果处心积虑、自说自话，一个人的恶意会达到何等深险的地步。眼前的故事搅动起一段回忆。和加贺警官相似的从教经历，相似的学生之间的恶意事件。如今想起那段经历还是很难过，无法心平气和。我想，现在我还是不能很好解决那样的事，但一定会对那个小孩更温柔关照一些，再多些同情和保护。在当时，处理那件事的前后，我根本无法相信在九岁的孩子之间存在恶意的作弄和伤害。
在《杨照书话》中听到对松本清张作品的介绍。松本清张四十多岁开始发表小说，一生出版八百多本书，是日本的国民作家之一。松本清张开创了社会派推理小说，跳出了过去本格派推理以侦探破案的条条框框。读的第一本松本清张是长篇小说《富士山禁恋》（日文版名为《波之塔》）。小说开头读来平常，渐渐入迷。虽然是推理小说，带有解密的性质，但松本清张的语言颇有文学性，对人物心理、身体语言把握细腻准确，景物描写优美，融入人的情感思绪。松本清张对日本铁道线、考古、各地风景等皆有研究，提供给读者深入了解日本的角度，可供旅行的线路、地点等，小说读起来有滋有味。《富士山禁恋》设计巧妙，通过几组人物勾画出日本政商之间的背后勾结。为政商之间搭线的灰色人物不仅谋取暴力，而且他们和牵涉其中的政客、商人一同打破社会正常秩序，牺牲了普通人追求幸福的权利。小说的男主人公小野木乔夫是一位新晋检察官。一方面，他在意气风发的年纪，有实干的魄力。另一方面，他迷恋古代遗迹，几乎花掉所有闲暇时间走访日本各地。工作中的复杂人际关系使他感到烦累。为了逃避这种环境，他更愿常常躲到乡间旅行。小野木与结城赖子偶然相遇，心意相通。然而这段不能被大众接纳的恋情最终成为悲剧。赖子消失在原始密林中。她的离开是美的消亡，爱的逝去。她的美打动人心，却没有被温柔珍惜，甚至被肆意践踏。不被人手改造和破坏的自然原野，才是美感真正存在之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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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t in the morning it was full ag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