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经典】陈小平:长篇连载《回水滩》第十二章 团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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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回水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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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故地风俗画卷,
井冈山下百年传奇。
在湘江上游,罗霄山脉以西地区,有一片神奇的土地,叫茶陵。这里出过两个状元,127个进士,有国共两党50多名将军,是有名的进士乡和将军乡,其中相邻的三个村子就出过三个宰相。这里是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和湘赣根据地的模范县,老百姓参军很积极,曾经整团整营地编入红军,著名的“长征先锋团”红六军团就是在“茶陵游击队”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民国三十三年,日军发动“一号作战”, “中国驻屯步兵第三联队”接到命令远程奔袭,去摧毁湘赣边界的盟军机场。可他们到达茶陵后,被素有“茶陵牛”之称当地军民缠住了,硬是没有前进半步。
《回水滩》就是发生在这块土地的神秘传奇。该书以茶陵为背景,以云阳山蓝豹岭、绿鹰寨、黄龙坳三大家族恩怨与纷争为主线,以“回水滩”神秘传说以及她的的毁灭、再造与新生为暗线,再现清末至二十一世纪一百多年的历史风云,情节曲折。在这里,有为了破坏人家风水将活男孩塞进棺材的暴行;有为了家族利益将妙龄少女拱手相让给敌手的幼童作老婆的“善举”;有因遭匪劫人未死就立了贞洁牌坊的女寨主;有人与兽恋被亲生儿子活活烧死的“风流”寡妇;有被时代抛弃亡命天涯的抗日英雄;有为了营救情人被日军抓住剥皮的“独臂枭雄”……厚重深邃的思想内涵,复杂多变的人物性格,跌宕曲折的故事情节,绚丽多彩的风土人情,神秘怪诞的传说,现实超现实,“魔幻”加写实的表现手法较好地融为一体,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和研赏性,使你欲罢不能……
作者简介:陈小平,1959年5月生,湖南省茶陵县人。《乡土文学》《铁牛潭》主编,乡土文学社创始人社长。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中小学教师,县文化馆文学专干,《湖南作家网》小说编辑,《财富湖南》《企业文化》执行主编,《犀城文艺》主编,株洲茶乡文化旅游推广中心、茶陵县会仙寨旅游开发公司、“家庭幸福俱乐部”董事长、执行董事、总经理。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参加过湖南作协毛泽东文学院作家班、湖南省文联影视剧本创作研讨班培训学习,在编写故事、刻画人物、描写风土人情方面有独特之功。故事环环相扣,人物栩栩如生,在读者眼前徐徐展开一幅色彩斑斓的风俗画卷。无论是长篇小说,还是影视剧本,都具有史诗性。性爱描写独具一帜,大胆热烈而不媚俗,擅长联想暗喻双关,并恰到好处地运用通感,使其升华为诗。著有长篇小说《回水滩》《湘赣风云》《命运》,影视剧本《最后一个青年军》《中国女神》《沉船一百天》《母亲行动》《乡村警察》《大水》《诺言》多部。《回水滩》是作者倾心打造三十多年的精品力作,全书70万字,通过炎陵故地井冈山脚下,蓝豹岭、绿鹰寨、黄龙坳三个村寨一百年的恩怨,反映了中国社会的巨大变革。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史诗性文学著作,作者心中有一根标杆,那就是《白鹿原》。此书是江南水乡上的《白鹿原》,已经得到了作者家乡湖南省株洲市和茶陵县两级政府的大力支持。由中国历史出版社出版,《今古传奇》重磅推介,现重新修改发表,让本平台读者先睹为快。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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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团练
绿鹰寨给活人立贞洁牌坊很快传到了武功山匪首耳里,“洪大麻子”铁青着脸把“独臂小匪”叫到自己的屋子里问罪。“独臂小匪”果然是在蓝天香父亲的葬礼上失踪的本家小叔子,九姨太的儿子蓝豹岭族长蓝孝德的弟弟蓝孝贤。当时蓝孝德采用了“一箭双雕”之计,把蓝孝贤塞到蓝孝明的棺材里,想再转移到与绿鹰寨相邻的那片“祖坟”上去,坏绿鹰寨的风水。可人算不如天算,他派出的人刚坟场,一位盗墓的好汉已把这小子救了。盗墓贼本来是冲墓里的财宝来的,开棺后见里面有个小男孩,觉得奇怪,试了试他的鼻翼,居然还活着。盗墓的想都没有想,就将这男孩抱了起来。正在这时,蓝孝德派来的人赶来了,两人一阵打斗,盗墓人虚晃一枪,背着男孩窜出了坟地。后来,武功山闹起了“棱兵”,盗墓的带着男孩一起入了伙。小男孩天生聪明,又读了几年私塾,能断文识字,故深得众匪的喜爱。大伙只让他写些文书通牒一类的文字,下山取货做买卖让他留在山上看家。谁知他偷偷地摆弄起枪枝来,悟性特高,虽只有一只胳膊,却练就了一身百步穿杨的好功夫。大家更是众星捧月般地护着他,一有什么好事就先让着他,尤其是“洪大麻子”来了后,对他更是呵护有加。也许是他的经历特殊,使他过分的早熟,在这样一个特殊的环境里,他这么小小的年纪就能八面玲珑,和谁都亲,和谁都好。大家无论有什么事都愿意和他说,和他商量,他又大多能说到点子上。因此,随着这男孩“匪龄”的增长,他在这山寨的威信也一天天地增加,渐渐地他不再是一个需要大家特别呵护的小男孩啦,而是一个可以为大家分忧的“哥们”,一个可以替大家出谋划策的“师爷”,一个聚啸山林替天行道并不可少的“狗头军师”……可这回私放肉票,犯了寨规,还不知道寨主能不能绕过自己,迈进门嗵地跪了下来。
“洪大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说:“快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蓝孝贤说:“那天奉寨主之命,将那女人押上‘断魂崖’,我刚举起枪,还没来得及扣扳机,她就跳下去了。我追上去补了一枪,也不知打中了没打中。后来,听说这女人没死,还回到了绿鹰寨。可史管家为了吞并陆家的家产,坚决不认她,说她已死了,贞节牌坊都立了,就把她软禁起来,给她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说是超度她的亡灵……”“洪大麻子”说:“原来是这样……这史管家也太狠毒……”蓝孝贤说:“小的失职,请寨主给小的治罪!”“洪大麻子”抬了抬手,说:“既然是她自己跳下去的,那就没你的事……起来吧……”蓝孝贤依然长跪不起,说:“小的没罪,但另一个人有罪,罪不可赦!”“谁?”“绿鹰寨的管家,现在的寨主史秋明!”“洪大麻子”咬牙切齿地说:“是个可恶的家伙,我‘洪大麻子’下的通牒,居然不理不睬,他是活腻了!”蓝孝贤说:“寨主不是说我们要替天行道吗?我们先灭了这个不义之徒!”“洪大麻子”爽朗地说:“好——!小老弟不是天天吵着要下山露一手吗?这会就让你带几个弟兄去。”蓝孝贤给“洪大麻子”叩了一个响头,说:“谢寨主!”
当夜蓝孝贤就点了几个平日最贴心的大哥大叔,带领众匪,以最快的速度包围了绿鹰寨,将山民们全部赶到陆家大院。史秋明入睡,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敲碎了他的美梦。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被两个小匪用枪顶着胸部拖了出来。蓝孝贤骑着高头大马,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对空放了两枪,提着冒烟的驳壳炮大声地喊着:“乡亲们,我们是武功山洪寨主的人马。我们今夜来,既不杀人,也不放火。而是来替天行道,为你们绿鹰寨除一大害。你们知道这个大祸害是谁吗?”山民们“轰”地一声炸开了锅,嗡嗡唧唧地议论开了。蓝孝贤挥了挥手中的枪,大声地喊着:“你们做梦也没想到吧……这个人就是你们原先的管家,现在的寨主——史秋明……”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了,大伙屏声息气地听着,不时地摇摇头,他们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平日里忠厚仁义的好管家竟然是比盗匪更凶残的恶魔,可桩桩事实摆在面前,容不得大家有半点怀疑。
蓝孝贤历数了史秋明的种种罪行,他先是行“苦肉计”,自戕左眼,取得老寨主的信任,再借娶女寨主之事来树立自己在寨民中的威信,可当小寨主女寨主相继出事后,便“釜底抽薪”,盘算起自己的“小九九”。尤其是当他接到武功山转来的通牒,要他拿钱去赎女寨主,他竟然丧心病狂地说,绿鹰寨没这个人。他的真正用意,是“借刀杀人”,好让他独吞陆家的全部家产。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也为了蒙蔽绿鹰寨的山民,他竟给一个大活人立了“牌坊”。女寨主大难不死逃回家后,他把她关在密室里,软禁起来,可另一方面又为她操办法事,骗取寨民们的信任。“大家说,对于这样的恶棍,该怎么办?”蓝孝贤大声地喊道。“杀了他!”山民们振臂高呼,群情激昂。蓝孝贤说:“杀了他,这就便宜了他,我要将这只‘独眼蝎’点天灯,以祭绿鹰寨的列祖列宗。”
众匪将史秋明绑在院子的中央,往他身边堆柴。柴越堆越高,很快就平着他的肩膀,只露出一颗脑袋在外面。蓝孝贤把枪别在腰间,说了声“停”,几个抱着柴禾的小匪立即愣在那里。史秋明伸了伸脖子,那只独眼像把利剑狠狠地剌了蓝孝贤一下。蓝孝贤走到史秋明跟前大声地说:“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哈哈哈——”史秋明一阵狂笑,笑得大家毛骨悚然,“我有什么说的,我能说些什么……我是死有余辜,不过,也是死而无憾……我史秋明在绿鹰寨做了一辈子奴隶,一辈子的狗,也该做几天人啦!不这样,我就亏大发了……点火吧,我是不会向你讨饶的,人间的各种活法我都尝遍了,也该尝尝死的滋味了,来吧……如果我史秋明哼了半句,就是狗娘养的……”蓝孝贤手一挥,一堆堆的柴禾立即将史秋明整个儿吞没了。火燃起来了,先是柴堆顶端一根笔直的火苗,接着是一个硕大无比的火团,那火团轻悠悠地晃动了几下,稳稳当当地立在院子的中央一动不动,突然“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院子里变成了一片火海……
蓝豹岭遭匪劫的那夜,蓝孝德正在湘潭送木排,侥幸躲过了这一劫。还好,匪徒们只抢走了一些细软,并没有伤及家里的老小,房产地契也完好无缺。可是当他打听到那次带队的匪首,竟是自己害了几次都没有害死的弟弟蓝孝贤,一阵急火攻心“哇”地吐出一口大血。
蓝孝贤带着众匪下山,首战告捷,烧死史管家之后,搂草打兔子顺手牵羊洗劫了蓝豹岭。不错,他这次下山惩办史管家只是个借口,真正的目的杀回蓝豹岭,向他的兄长蓝孝德讨还血债。没想到蓝孝德不在,只好让众匪卷了细软,先回武功山,自己翻墙跳进了西院。
九姨太疯了之后,住在西院服侍她的苦崽和王妈,在蓝孝德的撮合下,成了家,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取名为蓝耀文,另一个叫蓝耀武。这天晚上,夫妻俩刚刚安顿好疯疯癲癲的九姨太,一家人才安寝入睡,就被一阵急促的狗吠声惊醒了。苦崽悄悄地起了床,拉开门缝。外面很乱,人嘶马叫,然后是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出什么事……”王妈惶惶不安地问。苦崽说:“土匪进村啦……”“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王妈尖叫了一声。自从得知小少爷没有死,而是被武功山的匪首“洪大麻子”救了之后,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苦崽操了棍茶木棍,轻轻地开了门,刚走到院子里,“嗖——”地从墙上跳下一个拿驳壳枪的人,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闪到一边。月光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院子里一片雪亮。苦崽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清清楚楚地瞅见那人只有一只胳膊,另一只袖管空荡荡的……“少爷……”蓝孝贤也发现了苦崽,连忙收了枪,奔了过来,激动地说:“苦崽叔……”苦崽看了看蓝孝贤的这一身装束,摇了摇头,什么都明白了。“蓝孝德呢?”蓝孝贤问。苦崽瞟了少爷一眼说:“他不在……你是来看你娘的吧?”
这时王妈也出来了,她盯着少爷看了好一阵,什么也没说,回转身,掌了灯领着蓝孝贤去了一间上了锁的厢房。推开门,一股恶臭熏得大家直想吐。王妈先走了进去,点亮了屋子里的灯。蓝孝贤这才发现在靠东的墙角里铺了一堆稻草,稻草上蜷缩着一位蓬头垢面的女人,一条老狗依偎在她的怀里,并不时地伸出那只红中泛白的舌头在她的脸上舔来舔去。蓝孝贤的心一阵绞痛,整个身子如同从热烘烘的炉灶边一下了跌到了冰窟里。“这就是我日夜思念的娘吗……”他痛苦地摇了摇头。王妈走了过去,轻轻地叫了声:“太太,你儿子回来啦……”九姨太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瞟了王妈一眼,然后又把眼睛瞌上了。显然,村里的喧闹声也把她吵醒了,但处于她这种状态,醒和睡本来就没有什么区别。倒是那只老狗很快恢复了记忆,认出了昔日的小主人,哼哼唧唧摇着尾巴挣扎着想站起来。蓝孝贤蹲了下去,摸了摸那狗说:“大虎……”几滴眼泪啪嗒掉了下来,落在手上。“太太,你的贤儿回来啦……你的贤儿没有死,他回家看你来啦……”王妈又叫了一声。“贤儿……”九姨太轻轻地嚅动了一下嘴唇,仿佛在搜寻一个遥远的梦。蓝孝贤挥了挥手。王妈退到了一边。蓝孝贤整了整衣冠,嗵地一声双脚跪在他的母亲面前,大声地喊着哭着:“娘,我是你的贤儿,你的贤儿回家看你来啦!”“贤儿……”九姨太的嘴唇又嚅动了一下。蓝孝贤使劲地点了点头,泪眼婆娑地说:“嗯……我是你的贤儿……”“你真的是贤儿?”“我真的是贤儿!”九姨太放开大虎,伸出双手在儿子脸上身上摸索着,紧紧地抓住儿子残臂上那只空空的袖管,哆哆嗦嗦地说:“你是我的贤儿,你是我的贤儿……”大虎站了起来,躬着腰身,围着蓝孝贤哼哼唧唧地舔着。蓝孝贤伸出那只独臂,掸掉九姨太头发上的草屑,说:“娘,孩儿不孝,让你受苦啦……”王妈和苦崽夫妇实在看不下去啦,背过身去抹泪。九姨太又盯着蓝孝贤眼睛看了好一阵,猛烈间,一股肃杀之气直从心底往上窜,她打了个寒颤,觉得眼前这个腰挎驳壳炮的男子根本就不是她的贤儿。她站了起来,满屋子乱转,嘴里不停地说:“啊……我的贤儿呢……我的贤儿呢……”蓝孝贤站了起来 ,默默地摇了摇头。九姨太转了一圈,又回到那堆稻草边,搂住那条老狗,絮絮叨叨地说:“贤儿……我的贤儿……妈在这,别怕……”蓝孝贤抹了把泪,说:“怎么会是这样呢……”王妈说:“自从你失踪那天起,她就疯了……开始是乱骂人,说一些不三不四的话。后来,族长请了个神汉来驱邪,说你娘是皂荚树精缠身,让几个大汉捉住她,灌了一大瓢大粪……就成这个样子啦……”蓝孝贤咬牙切齿地说:“蓝孝德,你‘癞蛤瘼躲端阳’,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我要剥你的皮,抽你的筋……”临出门,从怀里掏出两根金条塞到苦崽手里,“这些年也难为你们二人照顾我娘,这点钱你们就收下吧。”说完,面对墙角里疯疯傻傻的女人和那条老不死的狗,叩了三个响头,跳过围墙,跨上那匹快马,一阵风似地走了……
云阳山区连连遭受匪患,有钱的村寨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办起了团练。他们今天从南兵手里买几支枪,明天从北兵手里买几支枪,鸭婆集屎一样点点滴滴地积蓄着自己的武装。一些厌倦了战争的士兵偷偷地把手中的枪卖给团练,得了几块银元回家哄老婆孩子去了,在众多的团练中有点规模的要数蓝豹岭和黄龙坳。
蓝孝德还在回家的路上,就听到史管家惨剧,蓝家大院遭劫的消息,吓得他大病了一场,幸亏身体壮实,吃了几付药就好了,但种下去的“心病”却生了根,任你怎么拔都拔不掉。他知道蓝孝贤这小子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他这次来只不过是给自己打个招呼,报个信儿,告诉自己,他还没有死,他开始报仇来啦!蓝孝德不知道这个杀不死的孽障会怎样待自己,更不知道会怎样实施他的复仇计划。但有一点他清楚,从此,他蓝孝德不可能有安生日子,蓝豹岭不可能有安生日子。因此,他只好忍痛割爱卖掉了五十亩好地,办起了云阳山区的第一支团练队伍。他从城里请了一个武术教练来操练团丁,日日杀声震天,夜夜戒备森严;随后加高了围墙,在院子的正门边上修了一座两丈多高的炮楼,荷枪恃弹的团丁日夜守卫着。
与蓝豹岭的大张旗鼓相比,黄龙坳的团练办得比较隐蔽。这个村子自从“众家祠”被毁后,就办了个舞狮班,以舞狮为名教练大家习舞。如今,村子里的男人大都会几下拳脚,舞狮班的骨干更是身怀绝技。他们对外仍称“舞狮班”,在训练场上则按团练的建制分组训练。他们没有花钱公开购买枪枝,而是靠夺取那些南兵北兵“散兵游勇”的零散枪枝来武装自己。他们组织一只专门人马从事夺枪活动。这些人武艺高强,狮子也舞得漂亮,他们走街穿巷,一遇上单个的士兵就主动搭讪,谈得拢了就掏钱请兵士喝酒,一喝便醉,等士兵醒来时,枪稀哩糊涂地丢了,有时也来点硬的,三拳两脚把人打昏,夺了枪就跑。
“南兵,北兵,商量嚼百姓……”民国七年,谭延闿从广东率兵北伐,遭遇吴佩孚部激烈抵抗,再从醴陵、攸县退守茶陵,在这里摆弄了你死我活的浴血战场。茶陵城一片火海,枪炮声炒豆子般地响个不停。北兵在攻城,南兵拚命地死守。尸体在城墙脚下谷个似的堆了一大片。城里乱成一锅粥,店铺的门大部分紧闭着,一些逃难的人像没头的苍蝇,在大街上到处乱乱窜。林水丰捏了处方,气喘嘘嘘地来到“仁和”药铺门口,挥起拳头就“砰砰砰”砸起门来,药铺露出了一条缝隙,探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干什么?”“我要抓药……”林水丰说。“抓什么药,你没看见在打仗……”老人嘟嚷了一声,就要关门。林水丰走上前去,嗵地一声跪了下来:“老人家,我是蓝芝澧老先生的干孙女,我娘病得很重,请老先生发发慈悲,帮我捡一副药吧……”老人盯着林水丰看了好一阵说:“你是‘仁义’米行的?”“嗯。”林水丰点了点头。“蓝芝澧老先生是个好人,他们一家都是好人……可如今这世道,咋好人就没有好报呢……”老人摇了摇头,叹了声息,“‘仁义’米行老板被虫灾害了,他儿子好不容易整饬这个店铺,又偏偏遇到战乱……造孽呀,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偌大的蓝家就剩下一个女人,还是个病怏子,也难为你,别人早就‘树倒猢狲散’,自己逃命去了。”老人开了门,让林水丰进来,再把门关上,接了女人手里的单子。“谢谢老人家,谢谢老人家……”林水丰鸡啄米似地叩着响头。老人摆了摆手,眼睛有些湿润了,感慨地说,“唉——世事无常呀,‘仁义’米行当初是何等的气派,几年的光景就败成这样……你拿了药带着你干娘赶紧出城,不然就来不及了……”林水丰从老人手里接过药,千恩万谢地叩着头。
回到家,蓝马氏蓬松着头,靠在床沿边大口地喘着粗气,地上又吐了一大摊血。“娘……”林水丰叫了一声,眼睛立即模糊了。她放下药,打了盆热水给病人擦了擦脸,把病人抱起来重新塞到被窝里,麻利地扫除了床边的秽物,蹲了下来悉心地替病人熬药。城外的枪声,只停了一小会,紧接着又炒豆子似的爆了起来。一颗流弹带着哨音从窗子里钻了进来,“噗”地撞在墙上,敲掉雀蛋大的墙泥,“砰”地掉在地上。林水丰打了个寒颤,望着地上花生米粒般大小的子弹头,心里一阵发悚。她蜷缩作一团,双手掩住耳朵,等待着那声令人心悚的爆炸。可好长一段时间过去了,那弹头依然不响。林水丰麻着胆子站了起来,用火钳夹着那颗弹头扔到屋外,把所有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药熬好了,林水丰倒了一碗,拿了汤匙,给蓝马氏喂药。蓝马氏挣扎着坐了起来,双手紧紧地抓住林水丰的手说:“孩子,外面在打仗?”林水丰点了点头,说:“北兵在攻城。”蓝马氏叹了口气,说:“他们今天打过来,明天打过去,这日子如何得了……”“娘,你吃药吧,等下凉啦……”蓝马氏咳了几声,说:“孩子,这年月让你受苦啦……娘,这药罐子娘不再想背啦……”林水丰摇了摇头,说:“不,娘……这病很快就会好的。”“孩子,答应我,离开娘……宇儿这么多年没有音讯……你一个单身女子,留在这兵荒马乱的城里,不知有几多难处……咳咳咳……”蓝马氏说了几句,又剧烈地咳了起来。“不——!我决不离开你,天宇哥和天香妹不在,我就是你的亲女儿,你就是我的亲娘,我死也不离开你……”林水丰轻声细语地说着,安慰着蓝马氏。“傻孩子,别说傻话啦……”蓝马氏气喘嘘嘘地说,“娘的日子不多啦,你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呀……听话啊……我看,黄牯对你不错,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娘……”林水丰猛地扑倒在蓝马氏的身上,泪水簌簌地往下掉。蓝马氏用手慢慢地梳理着林水丰的头发,轻轻地安慰她:“孩子,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就会好受些……”林水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蓝马氏说:“娘,难道我和天宇哥就真的这么有缘没份……”“谁知道呢……缘份这东西是上天注定的,谁也不能强求……据说,人还没生出来,‘注生娘娘’就给你缘定了终生,猫配猫,狗配狗,各自配好了对……只是到了人间,经历了几十年的沧桑变幻,许多人忘记了,才又派‘月老’来提个醒,牵根‘红线’……咳咳咳……”蓝马氏说着说着,越咳越厉害。林水丰一阵揉胸按背,好不容易把蓝马氏理顺,一勺一勺地给她喂药。
第二天,北兵的攻势更猛啦,蓝马氏几次催促林水丰到城外去避一避。林水丰把那些药全部熬好,用瓦罐装起来,收拾了几件衣物,开始逃难。
铁牛潭码头,人头攒动,喊声震天。林水丰搀扶着蓝马氏跟在后面,两个女人好不容易挤上船,还没来得及坐稳,一股溃散下来的南兵冲上了码头。艄公见不妙,连忙抽掉搭在岸上的桥板,拔篙开船。几个争着上船的老人妇女没站稳,全部掉到河里去了……上了岸,两人随了逃难的人群继续往山里走。蓝马氏边走边咳嗽,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凡是从她们身边走过的人,都要停下来,同情地看几眼。
她们掉队了,路上的人越来越少,走到太阳下山的时候,“天苍苍,野茫茫”,整个逃亡路上,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两条孤愣愣的身影,在夕阳残照的荒郊里踟蹰……突然,一匹快马向这边驰来。两人慌忙躲在路沟的草丛里,可是迟了,还是被发现啦。这是一位满脸络腮胡老兵,也许是长年在外打仗好久没碰女人,一看见林水丰眼睛就拉直啦。他不但把抢到的包裹还给了她们,还说只要她答应他,从了他,他还可以给她一大笔钱。说完,“哗——”地一声把一大堆不知从哪里抢来的金银首饰全倒在她面前。林水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捏了把小巧花油纸伞木然地向一堵废弃的土围墙边走去。络腮胡地跟在他的身后,边走边把拴马的缰绳在自己的脚踝上打了个死结。林水丰一直走到那堵废弃土围墙背后才停了下来,仰面躺在草丛中,用那把伞枕着自己的头,一双丹凤眼挑逗似地望着那男人仿佛在说:“来呀……”络腮胡猴急了,丢了枪,三下五除二剥掉自己的裤子,单脚跪在女人的身边准备给女人宽衣解带。林水丰说:“等等……”“怎么啦,你反悔啦……我可是化了大血本的,这些钱上花街的话,十回都够了……”络腮胡嘟嘟嚷嚷地说。林水丰说:“让我撑开这把伞……”“好当当的天,又没下雨,撑伞干什么?” 络腮胡问。“……做这种事……总不能让别人看见……”女人嗲声嗲气地回答。络腮胡站起来望了望,说:“哪里有什么人,鬼都没有半个。”林水丰用手指了指天,打开那把血红血红的油纸花伞,猛地伸到马脖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