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散文天地·赵峰作品】总第179期 / 开普饭

本期制作：孟新龙

远行数百里，只为专程祭拜心中永生的亡灵

文/赵锋（陕西）

星期三度过了，蓝色的盼，星期六到来了，红色的喜。忙碌了一周，终于迎来了双休日。清晨，我轻轻吻别熟睡中的妻女，悄悄走出家门，独自踏上了由岐山开往延安的高铁，这次远行数百里奔赴革命圣地延安，并不是开启自己的红色之旅，只是为了专程祭拜沉睡在延安大学文汇山上的路遥老师，因为明天——2019年11月17日，是路遥老师逝世27周年纪念日。

提及路遥，我有一段和他不得不说的故事。

二十多年前，正处在花季少年的我，开始对文学狂热地追求，应归结于一个人，一部小说。二十多年后，已迈于不惑之年的我，重新患上文学发热症，仍归结于一个人，一部小说。这个人，这部小说，改变了我的人生，那就是路遥和他的小说《平凡的世界》。

自上初中起，我就喜欢上了阅读小说。那时只喜欢看武侠小说，而且非金庸的武侠小说不看。我清楚地记得所看的第一本小说就是《射雕英雄传》，后来一一翻看了《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笑傲江湖》等。起先看小说只是在晚上，也从那时起养成了看不完小说不睡觉的坏习惯。那时为了怕被父母发现，晚上早早关掉房间的灯，趴在被窝捏着手电看。后来发展到白天上课时偷看，也曾被老师发现教育过好多次，但一直未曾更改，这样直到了升入初二不久。那是一节英语课，别人正在认真跟老师读单词时，我趁老师不注意低头偷看桌兜里的《笑傲江湖》。看得正起劲，突然觉得小说上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猛一抬头，老师不知何时已站到我跟前。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我好好读单词，同时收走了我的小说。下课后我被英语老师带到办公室，迎接我的不是想像中劈头盖脸的责骂，他只是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说：“你看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如果你真喜欢看小说，我这有一本小说，你拿去读读，但是我只有一个要求，以后不要在课堂上看，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利用课余看，能保证做到不？”我点点头，他顺手递给我一本小说，它就是《平凡的世界》。临走前他告诫我不要忘记向他许下的保证。

从英语老师房间走出时是星期六中午，那时还未实现双休日，星期六下午回到家做完作业后，我便拿出《平凡的世界》开始阅读。这一读，中间除了母亲喊吃饭外目光再也难以移开，直到第二个周一清晨我读完了整本书，那时老师带给我的只是《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当我早晨到校后将书还给老师时他很吃惊我的阅读速度，顺便问了我书中几个细节，我一一作了回答，并一字不差背完了《平凡的世界》开头。老师对我的记忆力大为赞赏，随后他又递给我第二部，告诫我将心多用于学习上，别再彻夜去看小说。后来我用了不到一周时间读完第二部，当我将其归还他并向他借阅第三部时，他告诉我不小心弄丢了。读了一个没有结局的《平凡的世界》，心中除了遗憾还是遗憾。再后来我将更多的精力用于学习之上，各科学习成绩快速提高；特别是在英语老师的感化下，英语学习更是如鱼得水。只不过心中好长一段时间总以没有读完《平凡的世界》而纠结不停。

虽然我没有读到完整的《平凡的世界》，但是我心中当时刻下了一个难以磨灭的名字——路遥。当时全班兴起了追星热，我丝毫不为所动。可我那时对路遥祟拜的程度不亚于其余同学对小虎队及四大天王的祟拜。时隔不久我给路遥写了一封信，信中向他表达了我心中的所有感受，由于不知他的确切地址，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寄向了陕西省作家协会路遥收。谁知没多久我便收到了他的回信。信很短，只是鼓励我好好学习，但是当时带给我的兴奋，我至今用笔也无法表达。谁料这仅成了我们唯一的一次交往。

一年后一个没有阳光的冬日下午，当我无意间从收音机中听到路遥突然逝世的消息后，犹如晴天一声霹雳，震得我不知所措，泪水不知何时浸满了眼眶，我感到失去了很亲很亲的一位亲人。也从那以后，每年的11月17日，虽然路遥老师不信教，我也不是教徒，但我均会到附近的教堂为路遥祈祷。

《路遥传》的作者厚夫老师在给我作品集《青春从此不再迷茫》作序中写到：1991年秋，也就是路遥《平凡的世界》荣获第三届“茅盾文学奖”的后半年，身染沉疴的他彻底生活在“鲜花与掌声”中了：陕西各界纷纷请他进行文学讲座，他还要应付各种文学访问；当然，他也开始撰写六万字的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了……就在这样百忙之中，路遥居然能给一位好学向上的初中生回信，这简直不可思议！根据我掌握的研究资料来看，这封信也应是路遥后期给年龄最小的文学爱好者的惟一一封回信。那么，路遥为何要给这位充满激情的中学生回信呢？我以为应该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这位向上好学的初中生的来信触动了路遥最敏感的心绪，他会想到《在困难的日子里》的马建强、想到《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也会想到自己的青春过往；二是作为一位有良知的大作家的责任心，他发现这孩子的长处与短处，必须给这位初中生以正确的人生引导……

1993年在丹桂飘香的金秋，我跨入了陕西省凤翔师范的大门。新入学一周军训后的一个下午，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学校的阅览室，想借本小说看看，调节调节大脑。当拿过借阅谱《路遥文集》几个字突然跃入眼帘时，心头的惊喜犹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在我的苦苦央求下，管理员老师格外开恩，将《路遥文集》五卷书全借给我。抱着它一口气跑回宿舍趴倒在床啃读起来。它的第一卷就是《平凡的世界》，一投入忘记了吃饭，忘却了时间。宿舍十点熄灯后，我一手持蜡烛，一手持小说直读到第二天天亮。路遥在写完《平凡的世界》后将手中的笔折断狠狠扔向窗外，我在首次读完《平凡的世界》后将手中的小说高高抛起，那种发狂的欣喜一时难以表达，只是任泪水打湿了衣襟。也从那时起我喜欢了文学，值得庆幸的是我投进邮筒的第一篇作品作为特设专栏刊登在94年2月份《作文精选》之上。接到杂志社寄来的10元稿费，我买了一包香烟跑向学校附近的教堂为路遥默默祈祷，我一根接一根为他点燃手中的香烟，让远在天堂的他分享我的成功。

可以说我人生观的真正建立，就是从读《平凡的世界》时起。对于无数大众来说，它不仅是一本书，也是一座指引人生方向的灯塔，它为一代又一代迷茫的青年指明了道路，激励着年轻的一代在不断奋进着。当时对学生时代的我来说，用不成熟的目光捕捉到的只是狭隘的生活片断，写出的作品犹如蹒跚学步的幼儿，满身稚嫩。那时一闲下来就不停翻阅《路遥文集》，特别是《平凡的世界》读了一次又一次，每读一次对生活的感悟就加深一分，促使我的文笔也一步步走向成熟，中师三年，我在《当代中学生》《作文精选》《中师生报》等报刊发表了数十篇作品，每领回一笔稿费，我总会买一束康乃馨插在一直摆放在桌头的《路遥文集》旁的水瓶中，我要让《路遥文集》成为开在我心中永不衰败的花。毕业留言中，好多同学都祝愿我尽早实现文学梦、路遥梦。

19岁那年金秋，中师毕业的我站在了三尺讲台之上，开始了教学生涯，那时我心中的文学梦一直未曾放弃，也在《陕西日报》《教师报》《当代青年》《宝鸡日报》以及陕西人民广播电台、宝鸡经济广播电台发表过不少作品，只是后来不知从何时起，再也找不到一丝灵感，也失去了先前的创作激情，偶尔被某事物感动想提笔写点东西时，似有千钧之力压在笔端，一时不知该如何落笔，此后再也不去动笔。时过境迁，当时意气风发的愣头青早已被生活打磨成皱纹丛生的教书匠，可是对路遥的崇拜一直未曾衰退。

三年前，女儿九岁的生日那天，我正好又一次读完《路遥文集》。晚饭后我带她散步的时候给她简单讲述了路遥的小说《在困难的日子里》，主要向她讲述了主人公马建强在失去母亲，连饭也吃不上的困境中，在老师和同学帮助下怎样战胜饥饿，完成学业。可以肯定地说，文中所表达的主人公的困境生活，对于现在的小学生来说根本无法去想像，现在的他们根本不懂得什么是饥饿；而且由于大都是独生子女，孤单的生活给他们造成了严重的自私心理，他们不懂得礼让。我不奢望她现在去读或者读懂此小说，我只是将其浓缩成简短的故事，让主人公所表现出的正直无私、坚强不屈、自尊自爱、乐于助人的美德对她多少有点启发，让她自现在起学会谦让、懂得关爱。再后来我给她不断讲述《平凡的世界》，让她懂得尽管命运是那样不公、尽管社会是那样不公，可只要自己能够不屈不挠、艰苦奋斗、勇往直前最终一定能获得成功。我决定从当日起引导她开始去读路遥的作品，不希望一蹴而成，希望她再用一个九年的时间去读懂路遥的作品，领悟人生。在这个因欲望膨胀而扭曲的时代，尽快找到自己的方向。这样待她十八岁成人后，让路遥的作品点燃她的人生，以正确的价值观、人生观去走向社会，迎接挑战。

也在那时，我重新找回了阔别已久的写作灵感，路遥及其著作再次迸发的火花点亮了我的文学热情，我再次挑笔而作。“我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觉醒期，但觉醒的早晚决定个人的命运。”这是路遥的经典名句，此时我虽觉得自己觉醒有点晚，但庆幸的是自己不再在噩噩昏睡中荒废时光。

“１９７５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地没有到来。”这是《平凡的世界》的开头，也是独属路遥的语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路遥虽然离我们远去已整整二十七年，但是他和他的作品一直存活在我和亿万读者的心中，在每年出版近万部长篇小说的今天，《平凡的世界》依然高居畅销书榜首，并被列入高中生必读书目，在各大高校图书馆的借阅记录中名列前五。2018年在庆祝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大会上，路遥获得“改革先锋”称号，路遥的《人生》入选“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有影响力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过很多路遥的作品，2015年出版的厚夫的《路遥传》，至今销量已超过10万，这一切足以证明路遥在世人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力。

“斯人去矣，光彩依然。”是的，路遥的作品，不仅感动着中国，也影响着世界。“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的路遥精神，不仅在当代具有激励意义，而且在未来，在人类文明进步中永远闪烁着灿烂的光芒。平凡的世界、辉煌的人生。正如著名作家陈忠实在《告别路遥》中所说：“就生命而言，路遥是短暂的；就生命的质量而言，路遥是辉煌的。能在如此短暂的生命历程中创造如此辉煌如此有声有色的生命高质量，路遥是无愧于他的整个人生，无愧于哺育他的土地和人民。”

著名作家张艳茜说：“没有时间看风景的路遥，永远成为了别人眼中迷人的风景。虽然，在物理意义上，路遥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但从精神价值来看，他会永远活着。”二十七年来，路遥从未远离我的生活，而是扎根我心底越来越亮丽的风景。这二十多年，每年的11月17日，我总会到附近的教堂为他祈祷，为他点燃一支又一支香烟，能跪拜在他的墓前为他祈祷，成为我多年的一桩心愿。今年的11月17日，正好是星期天，为了了却我的心愿，我满载着对路遥的无比敬仰和怀念，11月16日早，我提前跨向了梦中千万次呼喊的延安。

一路奔波，当我跪拜在路遥墓前时已是午后两点多，心中所有的千言万语只化为簌簌滚落的泪珠。跪了好久好久，我一直不愿起身，脸上的泪水，在风中干了又湿，湿了再干。当我双腿发麻，几乎失去知觉，两眼再也挤不出一滴泪时，我对着路遥的墓碑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满满直起身，取出包中的芙蓉王香烟，一盒连一盒拆开，掐掉烟头上的过滤嘴，一根连一根点燃在墓碑前。早就得知，路遥老师嗜好吸烟，他从早晨醒来，就用一根火柴点着烟之后，便不间断一根接一根地抽，而且习惯每次都把过滤嘴掐掉。我虽从不抽烟，但每年逢路遥的祭日，为他祈祷祭奠时，我总会用稿费买一盒香烟，一根连一根为他点燃，当然掐掉烟头上的过滤嘴是必须的环节。这次来延安祭拜，我用稿费买了一条香烟，我要让老师一回过足瘾。

在香烟燃烧的过程中，我拿出作品集《青春从此不再迷茫》的打印稿，一页接一页翻给路遥老师，希望他在天之灵能指正我的不足。这个作品集收录了我近三年来发表的大部分散文，它由厚夫老师作序，远村老师题名，交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出版，原定九月份发行，但因故拖到现在还不见踪影，据说最早12月才能出版。先前计划是带正式出版的刊物到路遥墓前祭拜，遗憾之余，这次只好带电子版打印稿祭拜。

当夜幕偷偷弥漫整座文汇山时，手中的文稿早已翻了一遍又一遍，墓前的香烟燃了一根又一根。掐灭正在燃烧的香烟，连同剩下还没点燃的香烟撒在路遥墓四周，然后将文稿敬放在墓碑前，再次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我含泪告别了心中永生的亡灵。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作者简介：赵锋，笔名：追忆路遥。文学发烧友，中国西部散文协会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陕西省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会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家协会会员，《宝鸡教育》兼职编辑，陕西省德育先进个人，曾有多篇作品发表于《西部散文选刊》《当代青年》《陕西日报》《星期天》《陕西教育》《教师报》《宝鸡日报》《散文之声》等报刊及网络平台，散文集《青春从此不再迷茫》由天津人民出版社即将出版，现任教于陕西省岐山县蔡家坡镇岐星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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