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 | 风景画的精神力量——大卫·弗里德里希
“闭上肉体之眼,那么你将会首先用精神之眼看到图景。这将给你在黑暗中看到的世界带来光明,并从外表感染心灵。”
我们目前对于德国的那种刻板、严谨、非常理性的印象实际上是非常不贴切的,实际上德意志人继承的是日耳曼人的蛮族哥特式传统:超验、迷狂、宿命、悲怆、 阴郁而奇幻。
在他们的艺术传统中,最重要的不是对自然景象进行具象地描摹,而是追求精神上的表达与象征。
所谓“浪漫”(Romantic,Romantique)一词,是18世纪论说艺术的文章中出现的词汇,后可用于形容整个艺术史上相对于“古典”的精神或运动。
古典主义表达的似乎是人与社会模式相互调适的理想,而浪漫主义却敌视或反抗那超乎个人所能有限适应的社会现象,而追求另一理想。
古典主义观念中的世界是循序的、法治的;而浪漫主义的人生是革命的、诗歌的。
贺拉斯兄弟之誓(古典主义),雅克·路易·大卫
古典的英雄顺应且默默享受难以控制与克服的命运,浪漫主义的人物却挺身行动,呐喊、咆哮或掉入自怨自艾的境地。
自由引导人民(浪漫主义),欧仁·德拉克洛瓦
浪漫主义艺术向中古世纪,特别是哥特时代探求源泉,对过去曾有的群体生活多有感怀,又对启蒙时代的思想有所向往,激起与兴发国家与自由思想意识。
对中古世纪“黑暗时代”种种的追忆,使得他们将目光转向那些受过破坏、废弃或倾颓的古迹,这激起了对这些遗迹进行修复和保护的想法,以彰显出原有的美感与宗教感。
此时一些艺术收藏者极力收藏中古时代的文物,配合考古学家和学者致力于此文明的挖掘。这种兴趣进而推至久远历史,更而推向回归自然,于是风景成为文学家、艺术家感情栖息之所,个人沉湎其间,又在其中找到自己。
修道院的废墟,弗里德里希
弗里德里希在风景中寻觅失去的世界,审思个人命运,如此将个人内心郁结的纾放与对死亡刺探的兴趣奇异地混为一体。
那些险峻的风景,阴郁的色调,无边壮阔;海浪在激流勇进,天边放射出明亮的金光,山林隐没于云海,冰山在撞击间消融,古老世界的遗迹在雾霭迷蒙之间若隐若现,人在期间显得无比渺小。
海边的僧侣,弗里德里希
卡斯帕·大卫·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1174年出生在波罗的海沿岸波美拉尼地区格莱弗斯瓦德。
他在家里十个孩子中排行第六,在七岁时丧母。
母亲早逝在他心里留下了阴影,随后小妹妹20月大即死于天花;更不幸的是,在他13岁时,他与兄弟们到结冻的波罗的海上溜冰,不慎滑入破冰水洞中,兄弟克里斯朵夫为了救他,自己溺毙。
弗里德里希的心灵创伤可想而知。
而后到了17岁,他的一个姐妹又死于伤寒。
如此,死亡的阴影一直笼罩着弗里德里希,而后又弥漫到日后的画作当中。
月亮上升,弗里德里希
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生命的无常与人类的渺小。知道这一点,我们就能够更好理解他画作中人与自然的关系。
人在广袤无垠的自然世界中总是相当渺小的,生命时刻行走在消逝当中,唯有山川、河流、日出日落,生生不息,永恒不灭。
格莱弗斯瓦德的月光,弗里德里希
有种说法是,无论你去到多远的地方,故乡的图景都将一生追随着你。
这句话在弗里德里希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
弗里德里希在结束哥本哈根美术学院的系统美术教育之后,就返回德国,前往德累斯顿定居下来。
虽然德累斯顿美术博物馆古代大师的著作使他受益良多,崇山峻岭的壮阔风景也让他深切地体味到自然的力量。
但是北方的家乡一直令他念念不忘,他在那里描绘了埃尔德纳修道院的废墟。
橡木丛中的修道院,弗里德里希
埃尔德纳修道院始建于14世纪,伫立至今,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在忠实还原这哥特式建筑遗迹的同时,还赋予了它黑暗而绝望的色调,一群黑衣僧侣抬着棺木缓缓前行,在历史遗迹面前,人类的生老病死如此无助与渺小。
干枯、稀疏、张牙舞爪的橡树林中,冬夜清寂的月光渲染了一片肃杀的氛围,画面中的十字架暗示了死亡的主题。弗里德里希将自身对于宗教、生死的思考融入到了这幅作品之中。
十字架与废墟是弗里德里希画面中经常会出现的意象。
这让他的画面带有日耳曼民族所特有的宿命、悲怆感。
宗教让人们直面死亡,废墟象征着消逝的过去,十字架寓意着死亡与救赎,基督被钉在十字架上体会生死的悲苦,在痛苦后获得重生,在这阴沉的色调之中,也隐藏着救赎和治愈的力量。
而在吕根岛上常住的生活,则让他感受到了无常的风暴、汹涌的浪潮,这使他直面了自然的宏大之美。
“当海上刮起了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之时,他像一位与自然威力结成亲密关系的朋友,迎着暴风雨,登上了岸边的山崖,或者跑到橡树林里,寻找被闪电劈成几段的橡树。”
他喃喃自语道:
多么伟大,多么壮观,多么有力。
海岸的岩石礁,弗里德里希
弗里德里希画室中除了画架、一张木桌、一把木头椅子外,一无所有。
有客人来时,他必须到隔壁房去搬另一把椅子,如果有两个客人,则必须费力去搬一张摇摆的长椅过来。
对于隐士般生活的弗里德里希而言,成家是一件很难想象的事情。
他曾说:“要有一个太太是荒诞之事。”
假如要建立一个家,必须买新的桌子、椅子,要有橱柜,还得买一张双人床。
后来他总算在德累斯顿遇到了一个美好的对象,她就是卡洛琳·绷麦,弗里德里希在给卡洛琳的的信件中亲切地称呼她为“琳”。
窗边的女人,弗里德里希
虽然婚姻并没有让他在生命和生活方式上有任何的改变,他的作画依然严谨而苛求,但是他在生活上已经不封闭了。
新婚那年的夏天,弗里德里希与妻子来到格莱弗斯瓦德和吕根岛蜜月旅行,画家画下了《吕根岛白垩崖岸》,这被公认为是他最美的风景。
吕根岛白垩崖岸,弗里德里希
画面当中树枝连结成心形,他与妻子置身其间,眺望远处宽广的海平面,山体像大理石一般洁白而明亮,左侧的女子自然是卡洛琳,右侧两个男子,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其中一个是弗里德里希,另一个是卡洛琳的兄弟;还有一种说法是这两名男子分别代表着弗里德里希的两个化身。
在这期间弗里德里希画了许多带有人物的风景。
卡洛琳和弗里德里希周边的人物常常出现在其中。
海上升明月,弗里德里希
露台,弗里德里希
在一个帆船上,弗里德里希
在1823年至1824年,弗里德里希画了一幅最剧烈的作品《海上冰山》。
海上冰山,弗里德里希
画中,一艘被破冰击中的船夹在锋利的大冰块中,四周无人迹,全画气氛酷烈凄惨,就如同他那个时代常有的船难悲剧故事,也让人联想到他少时兄弟为了救他免于沉入破冰洞而自己溺毙的惨事。
在弗里德里希生命的后期,由于病痛的关系,使得他常常思考死亡问题,在他病中偶尔拿起画笔绘油画,画中常常出现墓园的场景。
墓园入口,弗里德里希
阴郁而深沉的色调又回来了,悲怆而冷寂。在冬日的薄雾中,一个个墓碑伫立在杂草丛生间,显得冰凉凄清。
生命的归宿就是深埋于土底吗?
生的短暂与死的永恒交织在这些具有隐喻意味的风景当中。
1827年,弗里德里希的病情有所好转,开始能够正常作画。
这时候的他大多画冬天的景色,并且特意在画面当中安排一个主控全画的孤立主题,比如一棵树、墓园的大门或者是荆棘丛,这些主题重新扮演了之前画面中的拟人姿态。
被厚重积雪覆盖着的岩石与树木,处处呈现出冰天雪地间树木凛然不畏寒冷的寓意与美感。这些冬天的树木因为有着白雪相映,因而显得特别炫目。
弗里德里希的风景画中,有一种名为“崇高”的东西。
“足登高山之顶,观绵延山脉……何等情感会占据你心?一片冥思的安静,使你有陷入无限的感觉,感到澄明静谧占满全身,你忘记了自己。你渺小之极,而神是一切。”
[文/编 《弘雅书房》 编辑部:沉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