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艺】陈敬民/缅怀岳母 / 开普饭

缅怀岳母

作者：陈敬民

以往每年清明，老伴的弟妹相邀回故乡为其父母上坟挂“清明”。今年却未能成行，一是新冠病毒疫情影响，二是老伴自己重症卧床，需要我全天候监护。清明前某天，我从手机翻出岳母照片给病榻上的老伴看，她看着看着，像个孩子一样憋嘴哭得泪水涟涟，我真被她的思母之情感动，也跟着她缅怀起过世多年的岳母。

　　　图一：作者岳母的遗像

2013年11月12日（农历10月初十）上午10时25分，岳母终于抵抗不住癌症病魔持续的侵袭，在油干灯尽之际带着强烈的求生渴望和对人世间的无限眷恋无可奈何地走了，走完了她80年的人生路。去到传说的另外一个世界去寻找自己的归宿和那里的亲人。

告别老人，我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作为女婿的我在她清醒之际，较为详细的了解了她的身世，通过她自己的回忆讲述，我记录整理的岳母传略真实可信，配上她的照片印在我的书里，老人看了听了露出欣慰的神情，在忍受疼痛中艰难地向我表达真诚的谢意。我想这对于一个奄奄一息的垂暮之人应该是最好的临终关怀。

转眼，岳母离世七年多了，然往事历历，记忆犹新。回首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那是我和她女儿高中毕业后明确了恋爱关系，我以她女儿的男朋友身份第一次走进她的家门，心情忐忑地见到了她。她当年不到40岁，虽然多个孩子的家庭负担使她略显憔悴但不失刚步入中年妇女的风韵，遗传基因传给她天生的一副好长相好皮肤。我第一次叫她“阿姨”，她倒羞怯得有些脸红，不知所措。首次当岳母的她和女婿交流不善言辞。以后我改口叫她“妈”了，她还是叫我“小陈”。可一叫就是几十年没改口，不是她不想改，而是她有一个与我同名的儿子，叫起来打混。叫“小陈”以示区别。听习惯了，我也不觉得生分。我60多岁了有长辈叫我“小陈”感觉蛮幸福呢。第一次在她家我没有被冷落。除了芝麻豆子姜盐茶外，还给过我很高的礼遇，那就是一碗糖水泡3个剥壳鸡蛋，按当地风俗习惯理解，表示她认可我和她女儿的这种关系，已经接纳我了。我当然无比感激。

我知道当时她内心是不赞成这门亲事的。在这之前，她专程到几十里远的我家附近邻居中进行过暗访，得到的情况是我家、我这个人虽然没有劣迹，但家庭人口多太穷。她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跳火坑，回来极力劝阻女儿是自然而然的。可女儿性情倔强，不听劝阻。做娘的哪有不疼自己女儿的，怕女儿逼急了生米煮成熟饭，反而影响关系，心想自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缘分天定，就认命吧。因而善待女儿也善待了我。

岳母担心女儿受苦是因为她自己苦过，岳母不嫌我穷也是因为她穷过。她记得自己15岁出嫁时，陪嫁压箱的东西少之又少，箱子空空的，特别是缺少生母那份沉甸甸的爱，是她一生无尽的幽怨和隐痛。我和她女儿结婚时两家都特别困难，岳母家只给了女儿一个柜子两口木箱，我家也只给了一张床一张桌子4条板凳，勉强凑合成一个家，我知道她心里很难过，心疼女儿又帮不了女儿。我想她一定又回忆起自己出嫁时的心境。她不想以后再留下新的遗憾，所以以后婚嫁的儿女都尽力置办齐全的家具和嫁妆。我们不怨老人，那种条件下她尽力了。我们不和弟妹们攀比，他们所处的时代进步了，与时俱进是理所当然的。倒是感谢他们给予了我们丰富的精神财富，自己动手，勤俭持家，艰苦奋斗，我们的家庭建设得越来越好。

图二：1985年岳父母在作者家留影

好心人总是有好报。岳母认我这个女婿没看错人，当然是穷人也是知恩图报的好人。当年认我的时候，我不是大学生，不是干部，更不是当领导的，只是一名不显山不露水的普通拖拉机手而已。而她从事医务工作的女儿找一位条件好的女婿一点也不困难。谁知她接受的这只垃圾股后来变成了潜力股、成长股、绩优股。她女婿我后来上了大学，当了干部，当了领导，进了城。让她女儿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幸福日子。对她们家帮助也不少。先是帮岳父写平反报告，三番五次两年时间的努力，岳父平了反，恢复了老干待遇，岳母也恢复了城镇户口商品粮供应。退休后在层山女婿我家旁边做起了房子，然后子女都在附近安家。我们来岳阳后，每年都是给双方父母1000元以上的钱物，大约是我和老伴一个月的薪金标准，把岳父母视同亲生父母一样对待。他们老了去了，女婿特意为他们写传记挽词，让后人铭记他们的功德，缅怀他们的一生，让他们的品德流芳百世。

岳母对我家的感情更多的是体现在对我子孙的特别看重和厚爱上，别人孝敬她的好吃的东西，总是留着托我们带给她的外孙和曾外孙。我们如果推辞，她定会生气。这种深沉的隔代亲情，令人为之感动。

岳母一生命运坎坷。经历了少年丧父，晚年丧子，母亲改嫁弃家等多重生离死别之痛。饱受少年寄人篱下和反右文革运动迫害歧视之苦。但是她依然顽强乐观的活下来了，而且活到了80岁。岳母有着贤良的中国妇女的传统美德，知恩图报，懂得感恩，甚至以德报怨。她心里铭记着帮助关心过她家庭的干部、亲友、邻居。她虽然也怨恨过其母在她最需要母爱的时候离开了她，但得知其母晚年丧夫孤苦伶仃无人照顾时，与岳父毅然决定于1963年接回其母，赡养14年，到1976年11月在自家为其母办丧事送终。岳母与岳父60多年的婚姻生活，勤俭持家，患难与共，相敬如宾，相依为命。一度体弱多病的岳父吐血、开刀几次住院，全凭岳母悉心照顾才得以好转挽回生命，从而过80高寿而善终。

2013年10月，岳母病重卧床，难以忍受的疼痛折磨着她。她最关心的还是子女后代，告诫日后子女要团结，携手相帮，彼此照应。她扶贫济弱，把和岳父的共同积蓄拿出10万元，给予其丧父的孙子，帮其成家。她儿女并重，且明确她的房产日后归5个子女共同所有。还有她剩下的积蓄留着给她办后事用，她要求日后火葬，与岳父骨灰同穴，尽力不增添子女负担。岳母的一生，足见一位平凡朴素的劳动妇女有着一颗仁慈善良如金子般闪亮的心！

生命无常，斯人已去。音容宛在，爱意长存。她留给后人丰厚的遗产不仅仅是物资财富，还有那世代相传的人间真情和奉献精神。

人说天堂无病痛。愿岳母与岳父在天堂幸福快乐！也愿他们的在天之灵庇佑其病中的女儿（我的老伴）。妻若安好，便是晴天。

　　（本文写于2020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