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野葡萄|原乡
小时候,常州乡下我老家村周边的每条河的河岸边,植物繁茂,野草、杆棵,水竹、荆棘、杂树......
只要这方水土能够成活它们的,应有尽有。
这些繁茂的植物中,野葡萄是我少年时代的至爱。
1,
我的父亲,这些年种了两亩多葡萄,每年挣些辛苦钱,也给亲朋好友添了些福利。
我们家院子里有一株葡萄,大约有30年的历史了吧,它的主干已经有我胳膊般粗,枝枝蔓蔓已经覆盖了两间屋大小的院子,若不是父亲每年打理,恐怕蔓延地更疯。
我家大人小孩,如今吃葡萄都不是问题。
不过,我小时候,吃葡萄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我的记忆中,四邻八村的,只有两株家葡萄。
家葡萄是人工种植的,有些类似今天我父亲种的,不过,那时的家葡萄虽然甜,但却是青色的,我从没见过他们紫过,或许是没等到紫,便已落入馋鬼的腹中了。
一株是我们一个大队的,在我们村东北一个小村上,是我同学家的,他的父亲跟我父亲关系也不错,他们家有一株葡萄藤,在他们家院墙外的河边上,跟树枝缠在一起,一半覆盖在河面上。
另一株是我们村西南另一个大队前进大队的一个大村上,我姨姥姥家院子里的。我姨姥姥家也有孙子,也还有其他亲戚家的小孩,所以,我们兄弟往往不一定能够分到多少,稍微成型,我姨姥姥的孙子便开始折腾葡萄了。其实,要是搁我家,我们兄弟也是一样的。
姨姥姥家的葡萄在院子里,外人下手很不方便。
每年夏天,葡萄开始长大的时候,我们便惦记起同学家的葡萄了,当然,不能让大人知道,也不能让同学知道。
约上村上两三个志同道合的兄弟,佯装摸鱼,一路摸过去,其实目标很明显,那就是同学家河边那株葡萄。
夏天的中午,同学的奶奶常常坐在树下乘凉,不过老人好对付。
从小河南端悄悄下水,慢慢地静静地游过去,钻入蔓延在河面上的葡萄架下,身子没在水里,仰脸露在水面,悄悄伸出手,瞅准一串,手疾眼快,喀喇揪下,随即潜入水中,躲到河边的水花生下,脑袋顶着水花生,露出眼鼻呼吸观察。
岸边的老人听到水里有响动,有时会抬身看看,总以为是漾青的鱼打水声。
于是,我们嘴里一边嚼着还不熟有些生涩有些甜味的葡萄,一边快速上下其手,扯下葡萄,塞进短裤档里兜着,临走,裤裆里挤挤挨挨的,双手还各抓着一串,慢慢地静静地游到河南岸,上岸,把裤裆里的葡萄拿出来,捧在怀里,快速往远处的竹林边上跑走。
直到有一年同学家养了狗,我有伙伴被他们村上抓到,挨了顿痛骂。不过,我运气好。
2,
姨姥姥家的家葡萄不能保证每年都吃到,同学家河边上的家葡萄偷起来又有风险,安全又能解馋的,其实只有野葡萄了。
野葡萄藤其实和家葡萄枝外形上看起来并无太大差别,只是粗细而已,叶子也几乎一样,但结出的果实,却差别很大。
野葡萄个长不大,单粒只比火柴头稍大,但一串串的长得紧密严实,每到夏季,野葡萄藤上挂地密密麻麻的。
野葡萄色泽青绿,成熟了也能变紫。但无论青紫,野葡萄的底味是酸涩,酸涩中带有甜味,即便紫红了,甜味中仍逃不了酸涩之味。
野葡萄虽然吃起来味道有些酸涩,甜味不够,但每年夏秋,都是艰苦岁月里小孩解馋的至宝。
人人都喜欢野葡萄,无论男女。野葡萄也是向同龄女孩献殷勤赢得好感的重要物事。
它到处都是,馋了,钻进随便一条河边高埂地的杆棵里,很容易找到它。
野葡萄长在河岸边,周围通常长有杂树荆棘,以及许多已经忘了名字的蔓藤。
野葡萄藤通常攀援在伸向河中的杂树枝干上,以支撑住自己缀满果实的柔弱纤细的枝条。
馋鬼采摘野葡萄有三种方法。
最常见的方法是钻进河边的高埂地,找到野葡萄藤。
但好东西都长在唾手难得的地方,要得到它,得费一番心思。
不过,这难不倒那些聪明的孩子,虽然最后的到它有些辛苦。
故乡河岸边的高埂地,最外一层,通常是杆棵地,杆棵老了可以用来编插篱笆,但它的叶子却很锋利,割人。夏天小孩通常只穿一条短裤,钻进杆棵地,难免被杆棵叶子所伤,弄得身上手臂上一道道血痕的。
到得野葡萄藤边,够不着葡萄时,要么爬上树,要么用钩子去拉葡萄藤,可葡萄藤周围都是茅草野蔷薇藤和八角茅藜的,到处都是针刺,用镰刀劈开,也免不了受其伤害。
但一切都顾不了了,使劲用镰刀或钩子够着野葡萄藤,然后使劲往后扽拉,全然忘了茅草杆棵野蔷薇八角茅藜的针扎。
终于手可以够着野葡萄藤的主藤条了,使劲用手往身边拽,终于一大团野葡萄藤被拽上了高埂地。
气喘吁吁中,一边采摘藤上的葡萄,一边招呼后面的女孩子采摘......
高高兴兴钻出高埂地的杆棵后,才会觉得被杆棵叶茅草割的地方隐隐生疼,而野蔷薇八角茅藜的刺扎在腿上手上胳膊上,还得咬着牙忍着疼痛一根根仔细拔干净。
不过,这疼痛终究被收获的喜悦所盖过,吃着采摘下来的野葡萄,还挎着一篮子,一阵酸涩,一阵甜蜜,高高兴兴和伙伴回家。
另外两种采摘方法,倒是不会受什么伤痛,不过,条件也是蛮高的。你得会游泳。
第一种,就是穿着短裤下河,游到有野葡萄藤的河边,也许那里的岸边是浅谈,也许是深潭,通常,高埂地边长野葡萄的地方,水都比较深,很少有浅滩的,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小孩个小,没有浅滩,就没有立足之地,到了那边,总是得仗着水性好,能够踩水,但踩水要采挂在水上稍高处树枝上的野葡萄,也不是易事,使不上力气啊。
身材高大一些的,一蹿或许能够够着树枝,通过把树枝往水里拽,再够着野葡萄藤,然后才能一手抓着野葡萄藤,吃着它的劲道,另一手去采摘野葡萄,还是蛮费劲的。
有时也会把镰刀装在竹竿上(家里通常有这样的工具,主要是用来割丝瓜和扁豆的),踩着水,用镰刀把野葡萄藤拉下水。
总之很费劲。
有时你正在这条河里费劲的时候,有人会用竹竿撑着河泥船过来了。
河泥船上的人,看着水里弄野葡萄的人会哈哈大笑,他们把船往树下一靠,站在船上,随手采摘,气死河里踩水采葡萄的。
撑船采葡萄,是我说的第三种方法。
从前村里通常有好几条小木船,主要是用来揇河泥用的,所以,唤作河泥船,一般夏天河泥船要么抬在岸上刷桐油,要么停靠在河边岸上,水里也有,通常是漏水的破船。
撑船采葡萄,不是每条河里都有机会,可遇不可求。
只有碰上河边岸上晾着有河泥船,几个小孩才会不顾三七二十一,把河泥船推进河里,拿根竹竿撑着去采野葡萄,顺带着割些喂兔子羊的草。河岸边有很多草,长在树荫下灌木丛中,模样肥大,却很嫩,羊和兔子特别喜欢。
站在船上采葡萄,是最得意的事。
不过,经常是一潭难容双龙,最后踩水采葡萄的,根本不顾船上的人的叫骂,翻身上船,抢摘葡萄,双方难免肢体冲突,最后纷纷落水,河泥船也就侧翻倾覆了,好不容易采摘的葡萄,全掉进了河里。
一边谩骂,一边合力把船翻过来,扶着船舷,叫阵,似乎这成了主角。
不过野葡萄很多,再说小孩没有隔夜仇,第二天大家还是好朋友。
3,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把野葡萄藤回家种活了,就能结出家葡萄来。
到得深秋,野葡萄叶子掉落了,我拿镰刀到河边割好多野葡萄藤回家,挑出比较粗一些的,用菜刀切出几根尺把长的枝段,然后分别用几根稻草包上,埋在屋前的菜地里,露出一小截在外面。
堂叔笑我发痴。
第二年,野葡萄藤发芽了。
不过,我最后也没吃到自己种的葡萄,连野葡萄藤最后都被拔掉了。
我上初中之后,我的中学江苏省前黄中学大大有名,苗木很多。
初一时,我成了学校生物兴趣小组成员。我后来回忆,我在前黄中学生物兴趣小组最大的成就,就是埋了几粒白果,还真长出来了白果树苗。如今西浜头河边上那棵已经有胳膊粗的银杏树,就是我用前黄中学校老校区门口白果树上的白果育的苗。这也是当时一批育出苗中唯一一棵最后成活的。我至今都很自豪。
我上生物课时,老师讲到了嫁接。
我突发奇想,没有家葡萄吃,不就可以用野葡萄藤做嫁接么?
埋在地里的野葡萄藤第二年倒是发芽了,但用什么嫁接呢?
那时生物书上都有苹果和梨树嫁接的,桑树和什么嫁接的,不过,我已经想不起当年到底用什么嫁接了,也许因为是失败的实验,记忆有时故意遗忘吧。
总之,我没有吃到自己嫁接的葡萄。还是只能吃野葡萄。
后来,父亲从别人家要了一株葡萄回来,种在了我们家新造的楼房院子里。
这株葡萄很争气,长的葡萄密且甜,而且也成了我家夏日天然的凉棚。
如今因为两边楼高,露水少了,这株葡萄的产量也低了不少。
现在故乡遍地都是种植葡萄的,随处可见水泥架子上的葡萄藤。
但我已然不知道故乡河边还有没有野葡萄了。
我想,即便有,故乡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们当年似的,人人都爱那酸涩微甜的野葡萄,不顾草割刺扎,也要拼力去采摘野葡萄。
自然,更不会有人像我的少年时代那样发痴,去割葡萄藤回来种下,甚至,还想着嫁接,以便能育出家葡萄来。
如今故乡的少年,恐怕连野葡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吧。
人人都爱野葡萄,就这样成了逐渐远去的传说。
关于老朱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