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百家)雷 斌/霉 点
霉 点
雷 斌(湖北江陵)
法院的判决书已经下达快有半年了。
婕妤望着屋顶快要长成青苔的霉点,心里象屋外的雨一般,湿淋淋的。
为了屋顶霉点的事,婕妤同楼上的刘妈一家子干了架。
那还是元宵节的事。
婕妤带着女儿孤儿寡母地回到远方的娘家过完年回来。刚一开门,一股重重的霉味混着浊气涌进她的鼻孔和肺腔。拉开窗帘,打开窗子,屋顶簸箕大密密实实的霉斑扎进眼里,几滴小水珠象伤心的泪花挂在眼睫上摇晃。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是巴掌大小的几颗芝麻粒。婕妤拿着果篮攀亲戚似的去到刘妈家,讲说他们家的水管可能破裂漏水了,让她家的屋顶出现了霉点。刘妈看着水果篮笑笑的,说那等儿女们回来问问他们吧。
过了好久,屋顶的霉点渐渐大起来,婕妤又找了熟悉的管道师傅一同去到刘妈家察看,希望尽快堵上漏水点。可这一次刘妈没了笑意,说儿女们回家看过了,自家的水管好好的,没什么问题呢。语气硬梆梆的。
现在屋顶湿漉漉黑黢黢的一片,不仅让婕妤感到不适,甚至让她感到连自己也变得丑陋起来。婕妤实在憋不住这口气,噔噔噔地跑上楼。正好刘妈和她的儿女们都在家里过节。婕妤也失了原有的好生相,说自家已经让水泡得连公厕都不如了,还叫人怎么住得下去啊!一边说一边拉刘妈下楼去看现场。没想到刘妈不知是不是没坐稳妥还是故意的,一屁股落到了地上。这下可惹了大祸了。刘妈的女儿肖肖象只发情的母狮一般扑上来,揪住婕妤的头发不容易分说劈头盖脸地打起来,还说你欺人太甚了,大过节的你都跑到家里来打我老娘!刘妈也一边哭一边骂你个没人要的淫贱货。婕妤是小学里的一名老师,只见过斯斯文文的学生,哪见过这种阵势?连忙舍弃了一绺头发抽身出来掏出手机报了警。结果在派出所里录了口供,耽误了半天,警官对肖肖作了批评教育,告诉婕妤如果要索赔费用和彻底处理好房子的事,最好还是走司法程序。
婕妤实在没办法咽下那口恶气,也希望尽快解决好屋漏的问题,便一纸诉状将刘妈一家告到了法庭。
还好,不到一个月,法庭总算开了庭,判决刘妈家人赔偿婕妤医药费、误工费、房屋修缮费等各项费用共计7800元,并限期三个月内将房屋管道渗水问题解决好来。
现在时间一晃已快半年了。刘妈除当时付了二千元的医药费外,就再没了下文。
明天就放暑假了,婕妤要带着女儿随学校的骨干教师外出培训考察,时间有一个来月呢。婕妤望着屋顶厚厚的霉斑焦虑起来,原本想趁着假期的闲暇联系法院催促刘妈兑现判决,自己也好在假期里维修房屋让家重新变得宜居起来的,可现在?唉!
也没想到电话的铃声会比婕妤的焦虑还要急躁地响起来。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婕妤不安地划开屏幕,一个似熟非熟的声音马上传过来。是前夫?那个内心扭曲而去打劫致人伤残坐了牢的满身污点的男人!听着那个声音,婕妤觉得他比屋顶的霉点还要肮脏一百倍。可当她听说他已经减刑出狱时,她又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失落的情绪,嘤嘤地啜泣起来。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讲起房子漏水的事?为什么要讲起自己还因此被人打被人骂?是因为自己有天大的委屈憋得太久了吗?可那还关他什么事呢!
婕妤带着女儿和满腹的心事去到北京培训,顺便游览了颐和园,也爬了长城,跟女儿一块照了不少宝贵的合影。
八月头回到家里。婕妤掏出钥匙打开门,涌向她的不再是重重的霉味和浊气,而是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香,屋顶也不见了从前一星半点的霉斑,亮在那里的竟是一片耀眼的白。厚厚的窗帘也敞开来,窗子旁正立着一方宽宽的背影,一个男人拎着毛巾仔细地擦拭着浅蓝色的玻璃。厅堂的拐角搁着一盆素雅的月季,白白的,静静的,恰若银镜之中的婕妤。
婕妤以为自己走错了楼门准备返身,擦拭玻璃的男人忽然转过头来,几颗豆大的水珠正沿着眼角顺着两颊往下淌,方正的面庞有些苍白和虚浮。四目一对,两人都僵在了那里,男人象根柱子杵着,女人若风中柳丝摇摆起来。婕妤连忙扶住门框,一股无名的怒火迅速地从心底向着瞳仁汇聚。
婕妤正要爆发时,曾经象发情的母狮撕咬过婕妤的肖肖却突然钻进屋里来,笑靥如花地对她说,家里的漏水管道这几天已经全部拆换好了,剩下的余款也已经如数地奉还给了姐夫。以前都是自己不懂事,得罪了大姐,还望大姐从今以后大人不计小人过,能够前嫌尽释,成为自己最好的邻居。说完,又从背后拎出一个果篮来,说是刘妈千叮咛万嘱咐地让她拿下来表示歉意的。
婕妤更是恍若梦中了。她极目地搜寻那个曾经让她梦魇得要命的屋顶,似乎想要把那些腐烂的霉点一个一个地重新寻找出来。
雷斌,湖北江陵人,教师。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起,致力于散文、诗歌、小小说创作。作品散见于省、市各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