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作家)绚洁程滟/那一眼,叫我的心碎了一地

签约作家

那一眼,叫我的心碎了一地

绚洁程滟(重庆九龙坡)

秋风瑟瑟,黄叶簌簌;大地,弥散着冬的气息。

好友莹莹宿舍,大门口甬道左边,那排破旧的,冰冷梆硬的长木椅上,早已消逝了往日歇脚的保安夫人,栽花工,清洁工等劳动人民的踪影。可是……

  一位瘦骨嶙峋的耄耋老人,静幽幽,悄咪咪的,恰如米开朗基罗雕像似的,在此独坐。他,老眼深陷骷髅似的额骨窝底,双颊尖削如坍塌涯壁。身着单薄的旧衣寒衫,尖尖的屁趴骨,钉在又冷又硬的粗木条上。那薄如皱纸的老皮,在骨骼与木头的双面夹击下,时不时发出让人牙噤的叽叽声……

那日,我第N次去找好友莹莹,不经意地走过“雕像”身旁,忽见他蠕动了一下,竟慢慢抬起头,双眼朝我射来。啊——我脑袋禁不住“嗡”的一声,心象被锥子猛刺了一下。那哪是一个眼神啊,那是从浑浊眼眸里射出的心灵的颤慄,心灵的挣扎,心灵的祈求,心灵的渴盼,心灵的呐喊呵!

那一眼,叫我的心碎了一地……

我昏昏沉沉地走着,满脑子都旋转着那挥之不去的眼神,眼神,眼神……

曾听莹莹讲过,这位老人的后辈亲子说,把他放在家里不安心。他会在颤巍巍的扶桌把墙走动中,打碎家什物品。所以,哪怕是寒彻骨随的季节,也会“不得已”将他拖至室外“广阔空间”待着。

在这里,伴着他的只有一根孤独的拐杖。他无法动弹,只有终日坐在硬邦邦的长条木椅上,将那颗骷髅般的头颅低垂着,耷拉在用双手撑着的、又冷又硬的拐杖上。日复一日,晨昏旦夕,自喘自息,自生自灭……这样,他的亲子亲孙们也就不再担心家什物品被打碎,且非常非常的“安心”了。

啊,老人,您老了!您的所谓后人,可以有一千个理由这样对您。您却是百口莫辩啊——您的衰老失能,他们的颟顸不孝,剥夺了您的话语权。千言万语在您心头,您无法表达;但,一切尽在您那深深凝望的眼神里——

我,读出了它,读懂了它……

老人缓缓伸出枯枝般的手,嘴唇蠕动着想要对我说什么。我连忙俯身将耳朵贴近老人的嘴。只听他嗫嚅着,声如蝇蚊般上气不接下气的咕噜出几个字。

“老,老师,你带我到里面去坐,坐……哈儿,好吗?”“里面”,指的是近在咫尺的,这栋宿舍的公共文娱活动室。那里,开着煦煦暖气,一些尚未老去的“年轻”人围坐着,正白热化的进行着“方城之战”。

感谢老人向我提出这个可怜的请求,让我憋在深心的、想为老人做点什么的欲望,能够得到些须释放。于是,我小心翼翼的将老人慢慢扶进暖室。给他垫上柔软的坐垫,给他捧上清馨的热茶,对他讲上几句慰贴“枯心”的话……

“老师,谢谢你呵!”老人再次抬起头来,又缓缓伸出手,示意要讲什么。我再次贴耳倾听,却不料一句刺破心脾的话,传入耳鼓——

“老……老师,请你帮我找个工作,好,好吗……”

哇,我忍不住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逃吧,逃吧!我强忍眼泪,急急转身逃开……可无论我逃得如涛如瀑,如风如电,那老人的眼神,老人的祈求和灵魂的呐喊竟一路跟着我狂奔,狂奔……

“亲,啥子事让你这么怄,眼睛都红了。说出来,让我为你分忧解难嘛!”开门见到我的莹莹,满眼诧异,忙用玩笑口吻询问道。

“那个老人,就是整天坐在甬道口那个。我,把他扶到你们活动室了……”谁知我话没落地,就被这厮惊喳喳地打断,“哎呀,你啷个去做这事嘛?人家方姐专门打了招呼的,不要弄她老汉到活动室去!”

“啊——为什么,她为什么那么狠心?”我吃惊得差点喊起来。

“不晓得……说是一身臭么啷个哟。”莹莹答道。

我的天,这还是女人吗?霎时我心中惊雷般滚过这句话,但没说出口。

“哦,我明白了!怪不得活动室那些人……”我象自言自语的喃喃唸叨。

“呃,滟姐,你不了解情况,莫切多事哈!谨防方姐不认黄。她那人又不得跟你讲理,吼一嗓子都吓得走无常二爷,莫切惹!”

“哦,老爷子还向我提出……”好家伙,我话还没说到一半,这厮立马抢答——“哦,我晓得了,是不是求你给他找工作?”

“啊——你怎么知道?”我十二万分诧异地反问莹莹。

“嗨,我怎么不知道?每次经过他身边,他都要跟我咕哝这话。”

我无语。顿了顿,莹莹又说——

“老人的退休工资卡,保管在方姐那里。每月两千多元,就作为他的生活费。可姥爷疼孙心切,做梦都想出去打工挣钱;好给‘幺儿’买糖糖,逗‘幺儿’绕膝欢叫。所以每天念念叨叨要找工作,挣钱……”听到这里,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眼见莹莹的嘴一张一翕,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啊,可怜天下父爱,母爱,爷爱,娘爱,如高山,如瀚海啊!

……

两个月后的一天,还是那个职工宿舍,还是那个甬道口。我正欲迈步入内,突然——“吱呀”一声,一辆豪华吉普“唰”地停在门口。从里面走出俩中老,俩中青,一幼儿,全家三代五口人。那家伙,那神采飞扬,容光焕发,衣着光鲜的群像,真叫人刹那间意欲放声高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光,光,光,光……

“程滟——”猛听有人叫我,一回头——

“咦,是你呀,方姐!嘿,你硬是逆生长,返老还童了吔!好久不见,去哪里了呀?”我微笑着招呼来人。

“哪里哟,嘻嘻!这不是我们全家才去欧洲旅游了一趟噻。哎哟,你不晓得,硬是好耍惨老,好耍惨老吔……”方姐声如铜镲,唾如喷泉,色如桃妍……

“哦……呃,方伯伯吔?”,“哦,他,上个月底就走了。”

“走了?走什么地……”“哎呀,去天国了!”

“啊——”当我听明白这句话时,真像鬼使神差般,耳畔立马响起了鲁迅先生的一段话:“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无聊生者不生,即使厌见者不见,为人为己,也还都不错。”

可……方姐,方姐!那可是你亲亲的,生身父亲呀……

啊,老人,您临终也没实现“找工作,逗乖孙”的梦想。不过,可以告慰您的是,他们——您的儿孙们活得很快乐,很快乐!愿您在天国也能“幸福安康”!

我,一个与您非亲非故的、见证了您晚景的后辈,永远也不会忘记,您那叫人心碎一地的眼神……

绚洁程滟,本名程滟,中学语文教师,《西南作家》杂志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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