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宏 || “我”家有棵大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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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有棵大槐树》
作者｜李军宏 （陕西扶风）
严格地讲，王双槐家应该有两棵土槐树，一棵长在大门前，一棵长在院子里，它们一墙之隔，遥相呼应，个个长得神气，长得惹眼，更为王双槐家在村里撑了不少体面。
岁月匆匆，谁也没有想到，长在门前的那棵土槐树，两年前在一场轰轰烈烈的新农村建设热潮中，因被规划到白灰线内而惨遭厄运，气得王双槐的母亲三天没吃好饭，没睡好觉。从那以后，王双槐的母亲对院子里面的这棵土槐树更是倍爱有加，可谁能想到它最终也没保住……
说起这事，王双槐心里至今还有点酸楚，王双槐清楚地记得，那是半月前的一个傍晚，吃过饭，他躺在沙发上正看着电视，突然，他的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老家来的，王双槐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因为家里没啥大事一般是很少来电话的。
王双槐心里忐忑不安地摁断了电话，回了过去。接电话的是母亲，她的声音有点沙哑，说话也有点结巴。
“你爹到底还是把家里的槐树给卖了……我没有拦得住……你哥没有拦得住……你弟也没有拦得住……唉……！”
“卖了就卖了。”电视看得正起劲的王双槐没有把母亲的话当回事，他只是暗自庆幸家里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一边盯着电视，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电话那端的母亲。
“卖贵卖贱，我不在乎，我只是觉得这树卖得可惜，卖得我心疼，卖得我心里空荡荡的，我也不知道给谁说才好。唉！”母亲又是一个“唉”。
“那到底卖了多钱？”
“1500，就这，你爹还给人家来买树的6个人，一人买了一包10块钱的猴王烟，还给他们管了一顿臊子面。”
“唉！你爹老了，啥也弄不成了，一辈子干啥都没眼色，说话也说不到点子上，他一边给人家烟还一边帮人家说话，说去年这树有人出价才800元，气得你弟在一旁直跺脚，你爹简直把人能气死。”
母亲那一个接一个的“唉”字就像一个无形的大手一下子就把王双槐从百里之外抓回了他家的院子，他仿佛看到直叹气的母亲，看到了那棵风姿绰约的大槐树。王双槐蓦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用心和母亲说起了话来。
“那树到底卖到哪里去了？”
“听买树人说走了远路，去山西了。”
“这卖树有没有啥讲究？”这王双槐是寻着母亲刚才那个很形象的“走”字才突发奇问的。
“当然有了，挖树那天，我在树下既烧香又磕头，最后还按请来的阴阳先生交代的那样在树坑里埋了一盒十全大补丸。”
“哦” 王双槐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阳台。
“这树啥时栽的？”
“你爹说他也不知道，说他打记事起这树就有了。”
“唉！你爹给这树打主意也是从去年秋后才开始的，那阵子他胃病老犯，而且家里花销也大，我说给你们几个张张嘴，应应急，可你爹说啥都不让我告诉你们，没过几天，我就看他没事的时候，总在那树下转悠，眼睛直勾勾盯着那树发愣，后来他告诉我，说是想卖那树，我好说歹说总算拦住了，没想到今年过完年，他赶了一趟集回来，又提起了这事，我和你哥、你弟怎么也拦不住，你爹是吃了秤锤铁了心。”
“算了，卖了就卖了。”王双槐依然这样劝着母亲。其实就在前几天父亲给王双槐来过电话，说别的事时候，顺便提起要卖树，可王双槐当时没在意，他就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这树大了，就有灵气了，那买树的让我明天早上在树上搭上一块红布，再放一盒鞭炮，他说这树就像出嫁的女儿，走时心里也会难过，要让树走得高兴点，风光点、体面点。唉！你也别怨你父亲了，就在卖树的前一天晚上，我看见他在树下不住抽烟，嘴里也在不住念叨着啥，他曾给我说过就用这卖树的钱，给家里再添上两头猪娃、一头奶羊，他还说，咱家来钱的路子只能在猪和羊身上，农村人就应该有农村人的样，农村人除了种地还能干啥？还想干啥？”
母亲的一席话仿佛让王双槐看到了那棵已经躺在地上的大槐树，它似乎在伤心流泪，王双槐仿佛觉得自己成了让它倒下的元凶，让它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因为王双槐知道父亲最听他的话，也许当初只要他说半个“不”字，这树就留下来了，想到这里，王双槐突然觉得嗓子里好像塞了一团棉花，他觉得有泪，好像要掉下来，他拿电话的手开始发抖，而且抖得很厉害。
“唉！这槐树为咱家可把力出尽了”， 王双槐和母亲的通话就在又一个“唉”字中结束了。此刻，王双槐眼前出现的是家里秋收后的景象，一根根铁丝勒进那颗大槐树的皮肉里，一串串玉米辫挂在大槐树的胳膊上，格外壮观，格外威武。
王双槐母亲爱树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有一年三伏天，家里来了几个采槐花的，缠着母亲，愿出高价，只要答应他们上树，但母亲就是不动心，气得那些人嘴里嘟嘟啷啷：我还真没见过爱树不爱钱的人。
如果说母亲爱树爱得细腻，那父亲爱树就爱得刚烈。王双槐记得当年隔壁二叔家盖平房的时候，有一个泥瓦匠为了方便，没给他家打招呼，就擅自锯断了紧挨二叔家一根较粗的树枝，一向不爱说话的父亲知道后火冒三丈，跳了足足有三尺高。从那以后，父亲爱树也在全村出了名。
王双槐小时体弱多病，父亲问了一个算卦的后就把他的名字从“王永红”改成了“王双槐”，这用意不言而喻，为的就是让他像那院子里的槐树一样结实。参加工作后，王双槐每次回家都会站在树下，默默地看着这棵大槐树，摸着那粗糙的树皮，王双槐也常常伸开双臂去抱它，慢慢地他也抱不住了，王双槐知道不是他的胳膊短了，而是树变粗了。步入中年后，王双槐也更爱抚摸那粗糙的树皮了，他觉得这树皮就像父母额头的皱纹，他想抚平岁月留给父母的沧桑，想让父母像城里人一样活得体面些、活得光彩些。
也就从那时起，王双槐也开始认真聆听母亲关于那树的种种美丽故事了，母亲说那树冠就像一把大伞，庇护着他们全家人，他站在树下细细看了看，他信了；母亲说天若要下雨，那树叉就会往下滴水，他验证了几次，也信了。王双槐牢牢记住母亲一句话：那是一棵神树，那树动不得，那树长在咱家好。王双槐知道那树是母亲的骄傲，是他们一家的骄傲，母亲已经把它当家里一口人来看待，把它当神来敬。王双槐曾用手机，从不同角度拍了不少它的风姿，并把它放在了自己的微信空间，他在向好友炫耀，他家有棵大槐树。
可如今摆在王双槐眼前的事实就是他家那棵大槐树明天就要走了，而且是远走他乡，眼前他唯能做的就是但愿它最好去的是山西洪洞县，回到600年前他的先人们望着故土潸然泪下、频频回首，不忍离去的那棵古老的大槐树下，就在那里把根扎得深深的，长得粗粗的、高高的、枝繁叶茂，谁也别想再移动它，谁也不能。
也就在此时，王双槐突然明白了父亲所作的一切，他那不是倔强，不是爱钱，父亲一辈子活得虽然笨嘴笨舌，但父亲是个明白人，他不愿意给儿女们增添负担。前几天，他给父亲打电话，说要回来看看，父亲一再说，他的身体很好，不要操心他。父亲一生活得很清楚，很明智、很自尊、很硬气，他不是不心疼树，而是宁愿让最疼爱的树去受委屈，也不愿为难自己的儿女，在他心目里，儿女给他的钱拿在手里扎，花起来不踏实，用起来气不长。
“我真后悔，我真后悔，拦父亲卖树的有母亲、有哥哥、有弟弟、唯独没有我自己。”此刻的王双槐就像那当年失去了阿毛的祥林嫂，神情恍惚，他疾步走进客厅、关掉电视，他嘴里依然不住地念叨着：“我家有棵大槐树，我家有棵大槐树……”
李军宏，男，陕西扶风人，现供职于西电宝鸡电气有限公司企业规划处。
本人自幼酷爱文学，笔耕不辍，曾在《陕西工人报》《宝鸡日报》《中国西电集团报》等期刊发表散文，随笔、杂谈、数篇，在文字中我低吟浅唱，在文字中我心灯长明，在文字中我寻到了安顿自己灵魂的故乡，痛苦并快乐着这是我对文学的最大感受，文学已成我的精神鸦片,也是我对文学穷其一生孜孜追求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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