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事儿丨滕永华:在那并不遥远的地方(二)

从这次出河工上溯到我记事时起,我所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这次领我们出河工的营长。

营长是公社的武装干事,召开民工大会的时候我见到了他。会址就在大堤上或河滩里找块空地,安上高音喇叭,民工围成圈,营长站在中间双手叉腰,很是威风。

闲扯着玩的时候,牛爷总是模仿营长的腔调讲话。虽然我很羡慕很崇拜营长,但就是模仿不了。

那年的任务是清障,也是筑堤,就是把河滩里高的部分划成条块,再分别分到各连各排,谁把土方按照团部的规定运完,谁就算完成任务,但前提是必须把土运到大堤上用以加高加固大堤。

从土方到大堤的运距大约1.5公里,工具就是小推车,也叫独轮车。看过电影《车轮滚滚》的人都知道,民工支前用的就是那样的车。

那样的车是那个年代农户家里最重要的工具,用处也很广泛——推土、积肥、拔草、拾柴、麦收、秋收,还有生产队上分东西,都离不开它。有时候接送病人或老人也用得上。

我经常用它去几里地外的村子去接我老娘。我老娘坐一边,另一边再找土坯或别的物件放上去,以保持车子的平衡。这样的小车我们家没有,要用的时候就去别人家借。

这次清障我们这个排共有八个车,没有车的民工挣的工分就少,当时我最现实的愿望就是也能有辆这样的车。

运土的路是营部在河滩里划定后民工推出来的,土质很松软,推起车来很费劲。

特别是推着车爬大堤的时候,更是要使出全身的力气。

我真是体会到了什么是竭尽全力,什么是筋疲力竭,也体会到了牛爷说的“十七八力不全”的深刻含义——几天下来,我都是在咬牙坚持,好像是一松气就会瘫在地上,开始时的信心、兴致、好奇、新鲜等都荡然无存。

我曾默诵过《愚公移山》,也曾遥望过北京,但既没有感动上帝,也没有为我增添力量。

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下大雨和开大会上,大雨和大会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后来,有了什么“生命极限运动”或“生命极限训练”,我就想,我已经体验过了。

工地上有一道风景,就是条条的运土线。

因为河滩里有庄稼,所以营部规定几个村共用一条运土线,大堤越来越高,站在大堤上远远望去,几十里长的河滩内,一条条运土线上民工们串成一串,来回穿梭。

我曾经趴在地上看过蚂蚁搬家,如果从高空鸟瞰,运土线上的景象肯定和蚂蚁搬家相像。

在这条条运土线上,也时常发生点问题——都是二十上下血气方刚的青壮年,磕磕碰碰的事就时有发生,几个村共用一条运土线有时候,就会有拥挤现象。

我们排的小四儿,从不让人,他可以随便超越别人,但不许别人超越他。

有人超越他,他就在后面撞人家的脚,这就难免发生口角,一这样他就会很亢奋,就摩拳擦掌,这时就会有许多人围过来,两边人就有动手打架的迹象。

这样的事在小四儿身上发生过多次,时间长了,别人就都躲着他。

一天工地休息,我们就站在岸边看河道里的水。

正是汛期,水很深,流得也很急,小四儿说:“我敢游到对岸去。”长顺儿拿话激他,他就真的跳到河里去了,下去后就被湍急的河水冲得上下翻滚。但小四儿仍然是奋力前游。

几个连的民工都站起来向河里看。河面很宽,小四儿游到河中间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个小点点。

这时候,营长又出现了。

我第一次看见营长急成那样。他高声大喊,让小四儿游回来,声音有点歇斯底里。

小四儿好像也看见了营长,但听不见营长在喊什么。看得出来小四儿有点不知所措,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奋力向对岸游去。

我们看到一个小点点的小四儿爬上了对岸。

营长可是没松口气,他双手合在嘴上全力高喊,还用手势指引小四儿从南边的桥上转过来。

可是对岸太远,小四儿听不见也看不清营长的手势,他只是傻傻地站着。

营长急得抓耳挠腮,来回走动,不停地对小四儿大喊大叫。

这时候,令营长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对岸的小四儿又跳进河里开始向回游。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到干活的点儿,民工们也不干了,都跑到岸边观看。

我担心小四儿游回来被营长捆了,营长担心小四儿会被河水冲走或者溺水而亡。

结果还是我的担心变成了现实。自此,再也没发生有人下河的事情。

全营没出伤人死人和其他重大事故,顺利完成了国家任务,我想这与营长的绳子也有很大关系。

工程完工后我分到了五元钱。

这五元钱让我激动了多半年——这是我第一次挣到钱,用现在的话说,是淘到的第一桶金。

尽管这桶金少得有点可怜,但多少年来,这五元钱一直在我心里沉甸甸的。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滕永华,1957年9月生,山东夏津县田庄乡西滕庄村人。1976年12月入伍,1982年1月退伍。先后在乡镇和县国土资源局(现自然资源局)工作。2017年退休。

■作者:滕永华  ■编辑:王晓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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