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骨

镇子。

冯建到达镇子的时候,这趟旅程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从北京到这里,是一段见证文明逐渐消减的过程,他没有坐飞机,进镇子也包的是黑车。

现在旅馆里的当地人告诉他,前方就是罗布泊了。

第一件事是先买一把刀,在旅游团朝罗布泊行进之前,他还有一段时间把一切都准备好。

镇子说不上大,但该有的设施一样没少,多数都是为游客准备的,‘沙县小吃’‘云南米线’,饭店不少都打着外地的招牌,里面扫地玩游戏的却统统都是本地人,也没有什么游客,除了那个定点的旅游团。

冯建在这种处境里,就不得不担心自己有被发现的风险,同时他对杨琪的恨意又上升了一层,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和她的气质倒是不相上下,都一样的该死,也难怪她喜欢。

刀是在一家小超市买的,他选的是最锋利的那种,最好能够一击致命,结账的时候老板头都不抬,声音闷闷的升上来:“买刀做什么?”

冯建想都没想,说:“剔羊骨。”

最后一个步骤是租车,临过来的时候黑车司机给了他电话号码,说是自己兄弟开的店,保证价钱比市面高两倍,安全可靠,油管够,能绕罗布泊两圈。

车放到冯建面前,刚刷了漆,能看出来是出租车改造出来的,手动挡,方向盘被蹭的油亮,不知道被多少带汗的双手反复摩擦过。

黑车司机的兄弟手拿着一块石头把玩,就等他发出不满的抗议时一鼓作气砸下去,好把生意给做成,但冯建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沓子现金,也没数,直接递过去,他看着对方数钱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因为一旦他开车进去,就没打算活着回来,车也自然不会还回来。

出发之前,冯建把车牌摘了下来,丢在荒野里,在北京的时候,他的视线范围就到对面的写字楼位置,往上看,是狭窄的天空,位置稍微偏一点,天空也消失不见,现在他站在这片杂草不生的荒沙之地,无论向左看还是向右看,世界都仿佛以他为轴心。

远处的风卷起黄沙旋转成一道脆弱不堪的龙卷风,冯建拉开车门,坐进去启动车子,或许死在这里也不赖。

旅游大巴到达。

车内的乘客疲惫的打呵欠,杨琪坐在车子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头靠着张子涛的肩膀,到站后,杨琪被张子涛推醒。

“下去吃点东西吧,导游说这是进入之前最后路过的镇子了,真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鬼地方。”张子涛抱怨着站起来。

杨琪摸了一把他的屁股,权作补偿,说话的语气懒散:“早就想来,之前不是一直没钱么。”

两人下车后,朝附近的羊汤店走过去,张子涛拉过杨琪亲昵了一阵后问:“你确定什么都删除了吧?”

杨琪走进羊汤店,点好菜坐下,才笑着说:“放一百个心,我们都到这儿来了,他能找着才怪。”

羊汤店。

隔壁桌子发出巨大的碰撞声,杨琪和张子涛转过头去,看见三个男人,其中一个面带刀疤,一个稍显年轻,最后一个长得面善,肥头大耳的,双手被衣服盖住,一盆羊汤摔倒地上,羊骨头落的到处都是。

杨琪嫌恶的转过头,却看刀疤男一把揪起那肥头大耳的朝外面走,动作很不客气,年轻的在后面劝了几句,没什么用便作罢,被揪住的男人中途摔了好几次,求助似得看着杨琪张子涛这一桌。

饭店统共就他们这两桌有人,杨琪和张子涛只好转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三人离开之后,杨琪也没了再吃下去的心情,站起来朝着大巴的方向过去,张子涛匆匆喝了几口汤,这才跟上去一把搂住了杨琪。

镇子口的岔道处,停着一辆无牌车,冯建坐在里面,双眼看着大巴车的动向。

张子涛搂着杨琪就站在大巴附近的阴凉处,两人时不时的纠缠到一块去,冯建感到胃里奔涌的恶心感不断穿过他的喉咙,他想摸一下口袋里的刀以缓解这种感觉,却碰到了手机,这让他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他拿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面还有几张他和杨琪的合照,冯建颤抖着双手全部点击删除。

手挪到一段视频处,冯建猛的关闭手机,指骨因用力而泛白。

就在四天前,杨琪还以未婚妻的身份跟他说了早安,然后像往常一样提着包出门上班,这太正常不过的生活场景让冯建一时都忘记了询问新房里发生的事情。

他们相识相恋五年,冯建从大一的时候开始追求杨琪,她很漂亮,独来独往,从一开始的疏远到最终慢慢接受花了冯建几乎半年的时间。

两人在一起后,冯建发奋图强,打工兼职的钱一分不少的都给杨琪买了东西,杨琪很感激,但表示这么多东西自己也不需要,要是有额外的闲钱能不能资助自己在外务工的哥哥,也就是那个时候,冯建认识了杨琪的‘干哥哥’张子涛。

按照杨琪的说法,她和张子涛从小一起长大,是真正的一家人,冯建从没衍生过其他想法,这都源于他过于忙碌的工作,大学毕业之后,他以卓越的成绩迅速获得了工作,从此与视线范围内所能看见的对面写字楼相处的时间要比跟杨琪在一起的时间更久。

与杨琪的感情稳定下来后,冯建贷款买了新房,工人装修他无法看到,杨琪又总抱怨商场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冯建便在杨琪还不知道的情况下给新房安装了摄像,他没想到摄像头没拍下工人是怎么偷懒的,倒是拍下了杨琪和自己‘一家人’的张子涛颠鸾倒凤的场面。

冯建录下视频存在手机里,本打算跟杨琪当面对峙,但这正常不过的生活场景让他竟一时之间不忍戳开,杨琪离开后,他查看自己的存款,已经被转移的一分不剩,再打电话,电话关机,原来杨琪比他绝的多,早就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他的生活被拉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杨琪消失了,除了被她取空的积蓄能够证明这个人曾存在于冯建五年的生命里,其余所有建立在之上的东西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塌陷下去,冯建开始发疯一般寻找杨琪的踪迹,他不能让她还活在这个世上,那对他是一种极端的侮辱。

只有电脑的浏览器上,历史记录的那一栏呈现出可疑的空白,冯建了解杨琪,大学四年她几乎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化妆品身上,即使他们的专业都是IT方向,但杨琪似乎直到毕业都不明白仅仅删除浏览器的历史记录并不能清除所有的痕迹。

于是冯建看到了罗布泊的信息。

大巴处,导游挥手招呼大家上车,车子发动,太阳的炙烤让车内极高的温度骤降下来,杨琪侧头打了个喷嚏,看见不远处岔道上有辆车,她心里不知怎么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张子涛揽住她,说:“上车吧。”

公路上。

一辆黑色的轿车正急速行驶,上面安放了一个简陋的警灯,年轻一些的警察夏鹏在开车,他们要在天黑之前将犯人送到地方监狱去,脸上带刀疤的中年警察刘志坐在副驾,头歪着闭目养神,夏鹏憋不住话,说:“师父,你脸上的疤怎么来的?”

刘志眼睛也没抬,说:“闭嘴,开你的车。”

杀人犯李波坐在后座,吃饭时遮在他双手上的衣服现在还裹做一团缠住他,两个警察忘了给他拿下来,现在手上冒的汗估计已经把手泡的发白,手铐也勒着他,可他心里带着异常的安全感。

那层衣服简直就是他的守护神,正是因为它,两个警察才不知道刚刚吃饭的时候,他偷偷藏了一块羊骨,现在就是用被汗水泡的发皱的手去摸,也能感觉到羊骨尖锐的边缘。

李波笑了,肥硕的脸颊因这笑容显出一股怪异的慈祥。

旅游大巴在一片荒芜中行驶,一个小时前杨琪醒过来看到的同一个小时后所看到的没有太大的区别,来之前她计划去楼兰,看看那片已经被人类抛弃的遗迹,但进去的路只能依靠徒步,旅游公司并不带这种团,因此他们的旅行路线只是在进入无人区后短暂的徒步两小时便折返。

她之前总觉得自己和楼兰之间有种共通的被遗忘抛弃感,来了之后才发现,岂止是楼兰,她和整个罗布泊都存在这种共通。

对张子涛来说,她就是楼兰。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杨琪被继父打的时候,张子涛就帮她反抗,那是最开始了,后来张子涛进了最差的初中,事情便开始多米诺骨牌一般顺次变糟,张子涛成了混混,贩毒赌博,欠了很大一笔钱,杨琪被爱意和盲目捆绑,在张子涛的建议下开始利用人性最薄弱的层面帮助他还钱。

冯建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大巴车停下来,导游调试话筒,说:“我们最后休息一次,接下来就要进入无人区了。”

游客们开始下车,他们正身处一片废墟,规模挺大,应该是村民搬走后被废弃的村子,里面不少房子早就塌了,墙还伫立着,远远往里面看,似乎还有一栋建筑,但因为距离太远,所以看不真切。

张子涛的不耐烦又多了一层,每次只有拿钱的时候,杨琪能感觉到他短暂的发自内心的快乐,但一无所有的罗布泊已经快要耗灭他仅剩的耐心。

杨琪看着废墟,说:“我进去看看。”

张子涛从口袋拿出烟来,衔了一根,说:“别走太远。”

废墟另一边,冯建看着杨琪进入废墟中,离人群越来越远,他握紧手里的刀,打开了车门。

张子涛点燃烟,一道闪光从他眼睛划过,他警觉的寻找闪光的来源,最终看到废墟的一侧,巨大的土墙后露出一截车头,没有车牌,闪光是后视镜折射过来的,里面有人。

张子涛掐灭烟,进入废墟。

冯建没有杀过人,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拿着刀朝杨琪走过去的时候,他双手全是汗,微弱的意志力牵引着他,恨意在消解,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杨琪背对着他站着,在看一面土墙,他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看的,但他举起了刀。

“小心!”杨琪听到张子涛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回头看,冯建正举着刀,面目狰狞。

张子涛在地上捡了土块朝冯建的腿砸过去,快且精准,冯建捂住腿离开,张子涛跟在后面,被杨琪拉住,杨琪吓的不轻,面色发白,只说:“算了,我们离开这。”

“他妈的,他都跟到这来了,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张子涛咬牙切齿的说完,接着往前追,杨琪拖住他,认识冯建五年,这是第一次看见他那副表情。

导游在外面数了游客的人数,还差两个,他让其他人原地休息,自己进了废墟,走之前没注意到大巴的行李舱下来一个男人,那是李波,肥头大耳的,脸被闷的通红,“它娘的,躲进去非闷死不可。”他说完,朝地上啐了道口水,然后往大巴的另一侧溜了出去,也进了废墟。

导游绕了几圈终于看到张子涛和杨琪,“你们干什么呢?该上车了,落在这儿事情可不好办。”导游的语气不大友好。

杨琪趁此机会将张子涛拉了回去,临走的时候往后头看了几眼,冯建的身影早就消失在黄沙和废墟之间。

饭店。

废墟的深处原来是家饭店,名字叫‘和谐家园’,冯建在正门敲了敲,没回应,门口放了菜单,羊汤一碗—700块,他不知道什么人会到这里来消费。

冯建浑身都在发颤,他得在这里休息一阵再计划接下来的事,于是绕了饭店一圈,发现了一道开了缝隙的小门,进去之后短暂的凉快下来,紧接着他就在地上看到了血迹,顺着血迹一路走到后厨的位置。

一个男人,侧脸有刀疤,正蹲在后厨的地上,面前躺着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穿着围裙,手里还拿着炒菜的大勺。

刀疤男转头,路过正脸来,是刘志,他也看见了冯建。

刘志站起来,走到窗边,窗子对着废墟的方向,他看见李波一瘸一拐走过来,大巴车启动,从远处的公路驶过,看来是搭车不大顺利。

冯建僵在原地,他刚刚见证了凶杀现场,还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份从杀人者到目击者的转变,刘志走过来看着他说:“待会儿有人要来,不想死就照我说的做。”

旅游大巴。

车子又停下了一次,是在加油站,导游再三保证会在入夜之前送大家回到镇子上,但大部分人都丧失了去徒步的热情,此刻都在车上沉沉睡去。

杨琪面色不见恢复,张子涛从刚才开始就彻底不再跟她说话,杨琪犹豫了一会,说:“我手上有他的卡,我们能跟他谈,你知道,刚刚要是不拉住你,指不定你会做出什么。”

张子涛转头怒视着杨琪:“谈什么,他有什么能跟我们谈的?”

杨琪咬住嘴唇,说了两个字:“新房。”

张子涛猛的站起来,朝车外走去,杨琪跟在后面,导游在跟油站的工作人员闲扯,看见张子涛下来,刚准备说两句,却见对方瞪着眼,说:“把行李给我们,我们不去了。”

杨琪看着张子涛把行李拿出来,然后朝着公路往回走,只好跟了上去,导游骂了句“死疯子”后上车开走大巴,杨琪跟在张子涛身后,在一望无际的荒芜中行走,她问:“子涛,你要做什么?”

张子涛没回头,说:“我得杀了他,没人知道他来了这里,小琪,我需要那笔钱,我又欠了一笔债。”

饭店。

李波准备从后门进去,正门却开了,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他面前,挂着一脸微笑说:“吃饭吗?”

那是冯建,几分钟前在刘志的威胁下,他成了‘和谐家园’的‘老板’。

李波走进去,下意识朝门里面看了看,什么都没有,他‘嗯’了一声走进去,说:“来碗羊汤,就给我前台上摆的那碗就行。”

冯建热情的把前台那碗还没喝完的羊汤端过去,估计是死掉的前老板没喝完的。

李波接下来,说:“生意怎么样?”

冯建说:“不怎么样,现在的客没那么好宰,雇了个人,估计在后面偷懒。”

李波扬起眉毛,语气神秘起来:“你什么都知道。”用的是肯定的语气,他进来的时候看见没拖干净的地板,血污的痕迹还在。

冯建装出困惑的表情,李波温厚的笑笑,说:“别怕,我是警察,来抓他的,你告诉我他在哪。”

冯建看他的长相,心里信了七八分,李波本都想到了对方不答应的下一步该怎么办,但冯建朝后厨指了指,说:“在埋人。”

刘志很顺利的被抓住了,李波要冯建安心等待救援,自己拖过被五花大绑的刘志到废墟后面的沙地开始挖坑,“真他娘费力气,坑还得挖大点,装完了你另两个就装不下。”李波戴着温厚的脸抱怨道。

杨琪和张子涛走了很久的路,进入废墟后一直往里面走,在尽头果然看到那处建筑,远远写着‘和谐家园’四个字,再近一点,看见一个男人被捆住,脸上有刀疤,跪在地上,另一个在挖坑,听见动静后李波转头,看见莫名出现的男女,心里直埋怨,坑要更大点,可真是作孽。

另一边,‘和谐家园’的正门被打开,冯建走了出来,还拖着一具穿着围裙,手拿炒菜勺的尸体,刚到门口就被李波踹翻,绑了起来,放到刘志对面去。

杨琪看着肥头大耳的李波和刀疤男刘志总觉得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张子涛握着手里的土块,一时没弄清眼前到底什么情况。

倒是李波清了清嗓子,说:“是这样的,你们可能有点误解,我是警察,被捆的这个是逃跑的杀人犯,至于被拖出来的那个,是这家饭店的老板,杀人犯跑出来的时候顺手杀的,拖他出来的是他同谋,我准备让死的入土为安,活得带走,我解释清楚了,你们来做什么?”

“喝羊汤。”张子涛咽下口水,润了润极度干燥的嗓子,盯着冯建说。

李波转过身进屋子,他准备去后厨找一把好刀,几个小时前闯进饭店的时候,他就是用那把刀刺入老板身体的,700块确实太贵了,对于一碗羊汤而言。

张子涛站在冯建对面,恶狠狠的说:“你今天一定得死这。”冯建也瞪视张子涛,手想去摸口袋里的刀。

“你想杀他吧?我入伙,把里面那警察绑住,一块埋了,坑是现成的,我杀过人,不会背叛你们。”刘志还跪在地上,嘴唇已经干裂,语气平静的说。

张子涛动摇了,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

杨琪拗不过他,两人走到饭店里面去,路过冯建,杨琪有些愧疚的看他一眼,随后决绝的转过头。

见人都进去,刘志‘喂’了一声,冯建抬起头,刘志艰难的抛动手指,丢过来一个东西,冯建看清楚,是一块沾着血的尖锐羊骨,“划开绳子开车往南边走,我来的时候看见了一辆无牌车,应该是你的,记得到时候见到派出所就报警。”刘志说道。

冯建划开绳子,听见饭店里面有扭打的声音,“我要是不回来呢?”冯建问。

“那就算我倒霉。”刘志说。

冯建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几个小时前。

高速公路上,后座的李波握紧手里的羊骨,语气带着恳求,“警察同志,能不能让我下去撒泡尿,憋太久也是一种虐待。”他说话的声音正好遮盖了羊骨尖打开手铐的响声。

刘志还没说话,夏鹏就停下了车,说:“师父,我有信心看管他。”

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犊,李波几乎在车停下的一瞬间朝驾驶座发动了袭击,夏鹏的半张脸被羊骨锋利的边缘划开一道大口子,疼的直叫唤,李波丢下羊骨,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刘志恨的咬牙切齿,也无法立刻追上去,只好将夏鹏挪到副驾,开车到附近的散居人家,将夏鹏留下来让对方帮自己给医院打电话,临走前他说:“你不是好奇我的伤疤怎么来的么?”

夏鹏疼的几乎晕厥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刘志说什么,但刘志还是说:“因为以前,我也跟你一个样。”

镇子。

冯建报警之后没有跟着警车回去,‘和谐家园’在这片区域几乎无人不知,是个著名的宰客胜地。

他提到刀疤男,一个警员笑着说:“那是刘队,之前运送犯人,因为对方是个女的,所以掉以轻心了。”

救护车和警车回到镇子上的时候,旅游大巴也刚好到达镇子,里面坐着在烈日的荒沙下徒步了两个小时的游客,他们发誓以后再也不到这个鬼地方来挥洒他们所剩不多的梦与热情。

张子涛躺在救护车上,胸口插了一把刀,是李波精心挑选那把好刀,他准备朝着杨琪插第二刀的时候,警笛声响了,他想了想,只好放下刀,沮丧的说了一句:“他娘的,还是得去沙漠里蹲号子。”

杨琪坐在救护车上看着张子涛,他艰难的喘着气,眼睛微睁着,不知道在看什么,她站起来下车,警车下来几个警察把李波运送出来,他双手上还是盖着衣服,原来下面是手铐,杨琪终于想起来了,就在镇子上的羊汤店里,李波曾对她和张子涛发出求过助的眼神。

她把张子涛父亲的电话给了救护车上的工作人员,说他的父亲常年酗酒,讲话的时候得多说几遍,对方疑惑的问:“你不跟着去么?”

杨琪摇了摇头,说:“我不打算回去了。”

她找到站在不远处的冯建,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她把银行卡拿出来放到冯建手上,说:“我知道你能看到那些浏览记录。”

冯建问:“那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我当时想,你要是真找来了,就好好看看这里,我跟他们一样荒芜,我会让你杀了我,然后让我跟这些荒芜好好待在一起。”杨琪说。

冯建捏住卡片,说:“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到废墟去看看那面土墙,你来之后,我没来的及看清楚,现在总觉得它们在呼唤我。”

罗布泊的夜即将来临,灯光亮起,太阳下落前在天空染上最绚丽的颜色,和黄沙一起,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壮阔的美,杨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热情,她的脸与罗布泊的夜交混在一起。

那之后冯建回到了北京,再也没见过杨琪,他们的新房被他装修之后租了出去。

他还是对着视野范围之内的写字楼没日没夜的加班,偶尔闭目养神,总觉得看见几堵土墙伫立在无边无垠的荒沙之间,天空是湛蓝的,太阳刺目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而杨琪就站在土墙前,凑着头朝墙面认真的看,他还是想不明白,那究竟有什么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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