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桦 | 一根鞋带
一根鞋带
此事与水成回乡下有关,但又有多大关系呢?
躺在臭哄哄的床上,水成的大伯有才全身缩成一团,像刚出水的虾,不时地抖动着。
病来得急,有才像被恶鬼附了身,抽了筋,不出一个月,一米七五的躯体就萎缩成一具扭曲的活尸。
住院期间,水成从乡下来照顾他。现在正是深秋季节,水成心里焦急,家里的几亩稻子黄了,老婆几次来电话催他,再不回来收割,稻子就要倒伏了,要是再下一两场雨,到时全家人吃屎去!大伯的儿子在国外留学,无奈,水成只好去找他大伯母。大伯病这么久,他从来没见过大伯母来探望。
水成初次见到大伯母,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个中秋节。大伯第一次把新婚妻子带回乡下老家。那时大伯母真漂亮!一张干净白皙的瓜子脸,黑亮的双眸里漾着一泓春水,一头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虽是城里人,但大伯母很随和,说话轻声细语,特别喜欢逗他玩。晚饭后,如水的月光洒在大地上。村头的古榕下,大伯母依偎在大伯怀里,笑眯眯地看着他与几个孩子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见到大伯母的时候,大伯母正在看电视。电视里传出宋小保拿腔拿调的声音,怪不得抱着贵妃狗的大伯母,笑得差点叉了气。
大伯母,你照顾大伯几天,我要回家收稻子。
像断了电,笑声戛然而止,又如川剧绝活,大伯母的脸瞬间变成猫见到老鼠时的模样。紧接着,又像是咆哮的狮子,高分贝的声音冲击着水成的耳膜。
要我照顾他,他怎么还不死?
水成愣住了,他知道大伯与大伯母闹离婚好多年了,但没想到竟有如此深仇大恨。
大伯与大伯母的矛盾,水成多少知道一些。当初,大伯大学毕业不久,穷得叮咚响。她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大伯,不单是因为他相貌堂堂,还因为他的质朴与才华横溢。婚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如蜜蜂与鲜花般恩爱,逐渐地,生活就熬成了白开水。后来,大伯当上了局长,大伯母甚为骄傲,在同事与朋友面前,我老公如何如何,成了她的口头禅。但大伯好像越来越忙,渐渐地,忙得常忘记了回家。
据说,大伯早已家外有家。听说那女人是他的下属,一个风姿绰约、能说会道的少妇。当了局长,应酬多了,每有应酬,就喜欢带上那女人。当然,那女人的付出也有了回报,不久,就由一名办事员,变成了副科长。
一些风言风语,自然引起大伯母警觉。她质问大伯,但大伯极力否认。一天,她忽然来到大伯单位。在大伯的办公室里,她看见了那个女人,于是发疯般冲上去,拽着女人的头发就打。闹过几回后,那女人被调走了,不久与老公离了婚。大伯母依然不依不饶,大伯不胜其烦,提出离婚。大伯母以死相逼,坚决不同意,她要耗着他们,你不给我痛快,也甭想舒服。后来,大伯索性到外面租房独住。大伯母虽不时骚扰,但大伯放纵的空间也更大了。
两年前,大伯退居二线,接替他位子的正是那个女人。大伯母怀疑,没有大伯的提携,那女人当不了局长,于是又到处去闹。由于拿不出证据,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看着大伯母扭曲的脸,愤怒与哀怨的目光,像时光穿越,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中秋之夜。村头古榕下,大伯与大伯母亲密偎依着的情景又浮现眼前……
让他快去死吧!
忽然,又一声愤怒的尖叫,水成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叹了口气,水成默默地转身离开。
水成还是决定回家一趟,他打算雇一台收割机,尽快把稻子收了。回到了大伯家,他告诉大伯,大伯母不愿意照顾他,但他一两天时间就会回来。
床上的有才,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良久,才含糊不清地说,去…去吧!
水成把药、开水和一些干粮放在床边,又嘱咐几句,便急匆匆地走了。
水成走后,有才一直愣愣地盯着紧闭的房门,但门外没有任何动静。直到夕阳透过窗户照到床上,他才艰难地挪动一下身体,两行烛泪涌了出来,不停地抽泣着。这时,床边的一双运动鞋吸引了他。他艰难地伸出手, 抖抖索索地拿起鞋,把鞋带解了下来。
第二天上午,水成从乡下回来,一推开房门,愣住了。
有才滚落在床边, 双目圆睁。鞋带一头系在床头上,一头紧紧地勒在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