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 子:演绎人间的模样
辛丑年六月初四 尤佳
楚子,本名周琼,湖南湘潭湘乡市人,上世纪60年代中期生。作家、诗人、书画家。《中国书法名城》杂志原主编,中国国家画院导师工作室书画家。至今由国家级出版社出版长篇小说《呻吟》《呐喊》,诗集《西西弗斯之死》《舞台》,散文集《耕牛集》,文艺评论集《变故》(与人合作)等6部。文学作品入选《中国新诗300首(1917-2012)》(加拿大出版)、《中国性爱诗选》(澳大利亚出版)、<中国当代十诗人诗选>(汉、英、希腊三语版)、《中国作家书画家作品精选》等数十种选本。自1986年起先后在数十家专业刊物和出版机构发表文学作品400余篇(首)。部分作品翻译传播到欧美等国。共计创作文学作品400万字,发表文学作品250余万字,新闻作品150万字。出版书画集《退悟者画语》等。先后在湘潭、杭州、成都、兰州、北京、重庆、贵阳举办书画个展和联展 。
·楚 子·
楚子短诗(十五首)
小 满
有一句真理
长在永不消停的雨水里
散发着桅子花的芬芳
人间信雨和谷神
将祈祷插在十字中央
泡米花一样膨胀
槐花敲打窗户
驾着午夜的梦挤进来
在我的枕边结果
半月后,一个娃
将我的梦锤碎
锤成蜂蜜的样子
而我将蜜
注进神秘的洞穴
理 发
一座茂密的困顿与烦恼
走兽,鸟鸣,隐者的情歌
都熟成了月季的白
樵夫挥舞着斧子
收割这一切的一切
只为了躺平
镜相敞亮
真理与邪恶搏弈后
渐渐射出是的辉光
人类如梦初醒
纷纷将铠甲戴在头上
闯进午夜最深的黑
你如释重负
剥光了才轻
历史的脉胳终将毕现
谁也无法改变
正如命运
被你抓得很疼很疼
立 夏
阳光缩短了阴影
夜,被烤成薯条
禁渔,禁了守候和希望
我闭口,让叛逆暴涨
沉到深渊倾听火
柳树蹲在池边疏洗
为了等,为了天上的凉
我看见史书里走出一条忠犬
它伴我潜进莲的叶脉
为花期涅槃
世间的野草
总长在心间
蒙昧双眼和翅膀
我游走在老树的根脉
扑向时间之斧
七 夕
这个俗日
天哭着脸,还掉几粒声音
龙城的桥上表情拥挤
凭吊河水泡烂的情诗
挂在半空的眼睛
与长在两腿间的耳朵
永远挑着一个距离
乡村牛娃
躺在半个世纪前
一片沟壑狼藉的秋天
幻想着灶头温暖的软
直到晨光把星吹凉
直到晚灯下长出谎言
嫂子给馒头不断加水
哥们却去外乡采摘花果
埋在被窝里那团白
正翻开古老的聊天记录
翅膀相连的星光下
又一个孩子跳河溺水
捞上来,一身的银子
被脑袋里喷出的水灌满
月 亮
睡摇篮时
一团光,便播进了我的胸脏
它一直在生长
十五年,它长成了喇叭花
在一个潮水咆哮的晚上
它朝黑暗的天空呼叫
一团光出现了
以葵花的姿态开放
它随光起舞
然后与天空中白色的光芒
团聚,这时
寂在故宫的编钟
突然鸣响
演奏起贝多芬的《圆舞曲》
虽然它回归天国
总觉得,它与我永在
每个月,它以潮汐的汹涌
狠狠地洗劫一次
我被洗出妩媚
我银发飘飘却格外炫目
月亮,其实长在
每个存在主义者的脸上
阴晴圆缺
演绎人间活的模样
失落的诗句
一个词在行走
在田野村落山涧长城
在荒凉的旷野宁静的矿山
却在突如其来的洪水中
被逃逸的鳄鱼吞噬
在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同死神最后搏决
词光荣了,却无辜
一句诗逃出高铁窗门
与四面汪洋扑来的雨
雷声、闪电和仓皇的逃难者
迎面相撞,你被撞成了意外
失踪,一个巨大的团队
无人统领,诗的执法官
都在待命
西南的夜郎国
戴面具的戏子逍遥自在
诗正在一节一节死去
诗人挥舞斧钺拼死维护
可以肯定,诗人
最终是诗的守灵人
神早死了,诗也必死
诗人还能何为?
夜郎谷
好远好远
就听见石头用夜郎古语说话
说很古的现代老人的传奇
说思丫河少女的浪花
说斗篷山长满胡子的幽静
说长尾鸟在最古的古树上
鸣唱,对话和飞翔
好远好远
就听见石头在歌唱
古老的音调婉转悠长
音谷,一颗石头翩然起舞
是傩戏,在演绎古国往事
面具唱起石头般硬厚的剧情
独鼓手把高潮再次提升
好远好远
就听见钢钎铁锤的叮当
远古的号子拍打岩石
白雾轻敲石雕的咽喉
石雕吼出征船启航的长鸣
五千年前的征战和厮杀
兵戈的碰击,怒叱,吼叫
妇女们乞怜的求饶
老人的哀号
胜利者疯狂的欢呼
好远好远
其实好近好近
思丫河瀑布潺潺
定格的征士肃立两岸
一个长发老人挥舞拂尘
把将军的鼻子涂上蓝色
神话便缩进了洞穴
夏 夜
是幽蓝的池
池内白云翻滚
玄鸟幽鸣,麋鹿追逐
博尔赫斯的诗句滚烫沸腾
我真想沉睡不醒
睡在白云里睡在鸟声之上
睡在博尔赫斯诡异的诗意里
睡在麋鹿的蹄声
是陷阱
四周布满了词语的尖刃
地狱的宫殿森怖
忧郁的唐朝诗人
早已化作烟游荡其间
为误入的惩罚者喊魂
两排坚硬的文字筑成长廊
中世纪的苗家巫师念念有词
一团白火从天而降
焚烧处女们的内裤
我想撕一束音乐
包裹世间横行的痛苦和忧郁
捎给月中的神明
奋力敲响那个恐怖的铜环
唤回最初的黎明
端 午
我一直被流放的灵魂
在江边在艾草间
在《离骚》在《西西弗斯之死》
在巫蛊和粽叶里
在印刷厂的油墨香味中
在涶沫纷飞的朗诵声里
灵魂居定被流放
它煮不熟捣不烂
它是晶透的白色的纸帽
深深地嵌在石壁之上
黑和白滔洗它的纯粹
它流放在时间里
它将化成蘑菇的香气
最终走进文化之墓
与屈子相遇
我被流放的灵魂
就是一只不死鸟
它习惯了词语的鞭鞑
它就是一种意义
凌驾于一切主义之上
舞 者
那是一道闪烁的光
它夺目,轻盈地
刻在时间深处
是悲,是欣,也是诗赋
那是一道黑色的裂痕
照见光,照见昨天
那个驾着音符滑行的脚
和自言自语的宫词
一个很深很重的故事
跟随着,提升着
比哲学更痛的内涵
世人将用经历去验证
关于人与神的辨证法
悼国士袁隆平
上帝的稻田里
你被收割
人间的庄园里
你是永远站立的种子
在饥饿的饭桌上
你是饭碗里闪耀的光
你突然转身而去
土地颤抖了
天空流泪了
每一粒粮食,都是慈悲
每一粒粮食,都是缅怀
每一粒粮食,都是眼泪
每一粒粮食,都是哀号
天空中有颗星星
永远散发粮食的芬芳
失眠的梵高
失眠漫无边际
阎王定你的命仅37年
你在欣赏一个全景的世界
所有人的幻影
你看见一只国王
叼着一头巨大的否定
在无往地飞翔
你看见一只蝗虫
在空中翔舞着
它在换取一个个朝代
能不荒唐地经营吗
人,都是家奴
而你死死抱着烈火,
狂舞,火,
火消灭了音,音消灭了沉
全世界都在抱拥另一个声音
我一直在仔细倾听
真听不懂,这声音
这音乐,难道是
一个母亲
最暴唳的拯救吗?
访椿树堂
带着涟水雾气喧哗和村庄
带着人道主义哲学情愫
抵达椿树堂的正午
阳光正抛撒泥土芳尘
子规的啼唱
山雀的沉吟
只为如佛老者的守候
那些墙缝里的旧事和故人
老者的微笑如风推竹影
临风举起茶酒时
一个词带领诗文列阵狂欢
书之法度纷飞
清朝的典藉活了
皱纹红顶子在空中窥探
走在乡村公路上
满地风水四面扑来
朗读声和坍了的古洋梅
那条古怪的犬
终于辞别
古井里冒出一串
杜甫的叹息
酒
除了酒我还剩什么呢
还剩干枯的身体
连灵魂也不剩
连骨头也不剩
只剩一串气味飘忽着
其实,我还剩一堆腐肉
还剩破灭失望和两眼虚无
还剩被空无披挂的主义
还剩巷间的流言
那些抽干了的意义
和干枯的动词
没了意义
我们什么也不是
我们是低头阿谀的狗
舔食着盲肠
一个时代的永无天日的空
其实,我真想站着
可我的膝盖软了
只有骨头硬直挺着一座山
惊 蛰
天空有神在撕布
撕出金属的火光
和打铁的轰鸣
鲜红的刺哏的铁花
遍地玉兰花开
透明的珠子满世界乱跳
婴儿哭湿了古老的经书
时间发醇了
蕴藏的气息喷破而出
炸在我的脸上
一个伤口在不断扩展
溃烂,一片黄土地隆起
房屋的旁边
一粒思想开始发芽
蛙们说出了久违的一话
鸡照例又鸣了
牛对着旷野大吼一声
山里便长出了瀑布
河水发胖
播种的思想告诉我
世界被另一种意志控制
创作谈:
擦亮恐龙时代的灯
——读楚子的诗
·赵 卡·
误读是一种不可避免的有效阅读,它包含了阅读主体的经验、智性、身份和知识结构。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楚子的诗剧,从根本上采取的是欧洲史诗的写作策略。从古希腊发韧的欧洲史诗,其传统的着重点一直在于“诗”而非“史”,中国则反之,从古至今素来没有“诗”的意识,有的只是“史”,所以称“诗史”。相比较而言,应构、杜撰、抒情,人类的梦幻与乌托帮,这就是欧洲史诗的优秀传统,让中国的“诗史”黯然失色。
黑格尔在他的《美学》著术中认为,史诗时代是一个承前启后的中间时代。 “一方面,一个民族已从混沌状态中醒觉过来,精神已有力量去创造自己的世界,而另一方面,凡是到后来成为固定的宗教教条式政治道德的法律,都只是些很灵活的或流动的思想信仰,民族信仰和个人信仰还未分裂,意志和情感也未分裂。”这是一种初民时代的艺术式样,个性尚无,国家机器概念也未形成,存在的只是简单相互的民族与群体意识。黑格尔简单且严格界定“史诗”的范畴应该是令人信服的,很显然,楚子的诗不是“史诗”。当然,我不否认它具有史诗性写作的动机与素质。
诗,不是小说,它仅仅是一个文本样式,介于诗和博尔赫斯式的小说之间,充满了对时间、永恒和绝对理念的迷恋。它似乎还向人们讲述一个关于双重真理的问题,一个真理——可用双重形式表达,即哲学的理性思辩形式和神学的隐寓象征形式,前者来自经验,后者则来自神的启示和信仰。
楚子的诗,具有双重意义。在语义上,诗,本身就不含有演出的意义;在本文里,诗,提供的则是无形的载体,就是时间或者叫做时空。我们不仅看到了梦者、哲学家的碎片,上帝、魔鬼、美女、蛇、狗、树、鸟等,也看到了荷马、但丁、普罗米修斯、塞万提斯、萨特、海德格厼等的影子和余音,他(它)们都是卑琐的演者,不管出场者背景如何、身份如何、角色如何,都置身于同一时间——空间内。“交叉小径”是美洲人博尔赫斯的智慧, “诗”则是亚洲人楚子的智慧。诗中每一个出场者都代表一种价值。
楚子的诗,是在梦者(诗人)每一阶段悲剧的共时性层面上,梦者的经历,与诗中人、物的思想的相互依存与析离。我们看到了关于知识、爱情、政治、事业、信仰的悲剧结局。梦者(诗人)与这些不同身份、不同背景、不同目的的出场者的对话关系,最后总是以徒劳告终,这些对话关系又纳入了诗歌的复调结构。
楚子的诗,大致讲了“人”或“存在者”的异化过程,最后连身份都难以确定。“你想成为普罗米修斯/结果成了唐·吉诃德”,正是“存在者”存在的悲剧所在。楚子曾在一次信中对我说过:“人是人的目的。”前者的“人”是词式概念,后者的“人”则是本在。人总是处在“本在”与“异化”的争斗之中,其结局注定是:本在被迫接受异化的渗透。
(赵卡,国内著名诗人、小说家、诗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