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坐于九月的清晨，绝口不提爱情
林珊，1982年生，江西赣州人。中国诗词协会会员，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集《那年杏花微雨凉》，曾参加第四届《人民文学》“新浪潮”诗会。
秋日意象（组诗）
文 | 林珊
夜宿弥陀寺
好吧，让我们来谈一谈虚空
风声是细小的，星光是微弱的
松涛延绵不息
我这个得以短暂逃离尘世的人
此时正置身于黑暗中。多难得
起伏的虫鸣并没有给我带来忧伤
四周空旷，只有萤火虫紧跟在我身后
扑打着翅膀:“慢一点儿，慢一点儿”
这多么像多年前，我摔倒在路边
一抬头，就看见菩萨慈悲的脸
叶落如雨
雨水开始抒情，旷野又一次颠覆秋天的美
我知道，我在深夜里梦见的
总是最古朴的蓝。云朵躲在薄雾里潦草一生
花喜鹊站在枯枝上背影踌躇
我不忍问，一首情歌要唱多久才会变老
一个夏天要隔多远才不再念念不忘
我欲说出口的，风声已经带走
我想要挽留的，在沉默中郁郁寡欢
叶落如雨的悲伤是短暂的
那一闪而过的喜悦，也是短暂的
白露
还是会有蝉鸣，在歌声里起伏
还是会有花香，在寂静中落下
这一日，我独自走在旷野
紧跟在我身后的，是小狗，夕阳
和马尾松的枯枝
我们眼神黯淡，互不言语
我们肩披曙色，互不打探彼此的身世
如果此时，你忍不住想迎风落泪
请不要忘记，秋风凉，白露降
万物都有欲言又止的悲伤
掩埋
我们终于决定把它掩埋
是在秋天，在辽阔的大海边
一枚空心的椰子
被潮水反复推送至沙滩上
而我们的双手，急于让它重返大海
“大海寂寥无边，是温床，也是坟墓
再没有哪儿，会是比这更好的去处”
夜幕深沉，涛声越来越大
翻滚的浪花，恰似悲伤的诗行
总是让我
忽然想蹲下身来流泪
可是我的鞋子有点脏
黄昏很长，秋风给人间带来足够的凉
我承认，我有突如其来的忧伤
我路过的人，携带着雨水，裹藏着星光
浩荡的云雾，落满他们的头顶和脊梁
我不认识他们。梦里的人依旧在梦里
反复呼唤我的名字。远方有落日，有稻田
有尚绿的草木通往幽深的寺庙
而我疲惫的鞋子，还高悬在半空
不停地摇晃
一封信
芦花开在很远，山坡上已经没有人了
你在暮色里侧身，跟我说起旧时雨，坏天气
说起折叠的月光挤疼你的右脚
淌过的水声漫湿你的双肩
这么久了，我们辗转于尘世
满院子，都是瑟瑟的秋风在吹
那个爱哭的人，薄薄地站在门前
她的眼睛里倒映着枯枝
我一直还没来得及写信告诉你:
我收集过很多次露水，杜撰过很多个爱人
我穷其半生，想要的，只是——
每当你想起我时，海棠又散发着
最初的芳香
光芒
灰麻雀停止了歌唱
天空低垂着惺忪的眼睛
整个清晨，小路蜿延，云朵干净
风一直在吹，一直在吹
哎，这满山的寂静是我的
裸露的枝头是我的
摇晃的蒿草是我的
四顾茫然的露珠是我的
昨夜，满天星辰的光芒
你盖在身上的疲惫
——也都是我的
秋草黄
我在秋天的下午独坐
满山秋叶和往年一样
在光影里柔软，起伏，跌宕
大雁南飞，流云覆盖松枝
枯草沿途挤满山坡
坠落的红柿子，和我们一样
半生潦草，满心慌乱
——哦，那猝不及防的
绝口不提的爱
清晨
阳光唤醒了鸟鸣，影子日复一日
躲在墙角喋喋不休
这是九月的清晨，我挎着篮子去买菜
途经翻垃圾箱的流浪汉，卖柿子的老人
转个身就把孩子弄丢的母亲
你说你看到的，总是和我相似
可是我每一次穿过人群，都要装作若无其事
你间或听到的，只有忽高忽低的落叶
隐匿的萤虫，还有我低头时
轻轻的咳嗽
你看到的，不再是我
一场大雨在旷野里奔跑
半亩花田在暮色中璀璨
挤满脚边的青草，一次次抬起微凉的眼睛
而此时，我正拧着滴水的长裙子
独自走在风声迟疑的小路上
那些我深爱过的：繁花，杨柳，河水
安静的稻田，都已不再是我一个人的盛典
几只灰鹤在远方清扬翅膀
镜中人站在尘世的尽头无动于衷
我看不懂他们的眼神，也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我所动用过的词汇，那些悲伤和喜悦
惆怅和惘然。隔着漫漫长夜，翻越不了千山万水
这一生，我所有的愿望
就是等待寒冬里的一场落雪
覆满在我们的身上
那时，你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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