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小小说：坎

【张亚凌，教师，《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考阅读文或各种考试阅读文，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地方语文精英教材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

小小说世界

你有过不去的坎吗？

坎

文‖张亚凌

男人还是个小孩子时，似乎有点笨，快快乐乐地长到6岁那年的夏天，才读懂了别人看他的目光的异样，才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是不同的，才明白了给自己带来难堪的是那只左手。

说“左手”，真是抬举它了。它只是一个光秃秃圆溜溜的肉疙瘩罢了。

男人觉得，6岁那年夏天实在太热太热了，人的目光也实在太毒太毒了，直到把自己的左臂烤化和身子牢牢地贴在了一起。他再也没有穿过背心短袖，左臂也再也没有摆动过，左袖口总是塞在衣兜里。

春天秋冬，从不例外。左臂，似乎就此彻底消失了。

男人还是个小男孩时一直不开心。他觉得老天爷太残忍，以夺走左手的形式夺去了他所有的欢声笑语。他觉得自己是老天爷不待见的孩子，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供人取乐的。他甚至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无所谓，原本就是个倒霉蛋啊。

或许他一万个不愿意，他真的想永远地躲在妈妈身后躲在家里。可时间不答应，个头不答应，硬将他拽向跑向“长大”。

他还是在极度自卑极度封闭中慢慢长大了。逃学，滋事，破罐子破摔，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男人的父亲有一年从地里干活回来，很蹊跷，竟然摔折了胳膊。接下来接骨，打上石膏。可在恢复阶段，父亲不怕骨头错位还硬要干农活，每次还都要叫上他。一个胳膊，一袋粮食就上了架子车。一只手套上牛，地也犁平整了……

父亲一只手拍着他的肩膀，老泪纵横。娃呀，没办法的事，摊上了，咱就得认命。看，一只手，咱啥也能干好。只要干就有盼头，站着不动就完了。

他心头一震：自己黯淡糟蹋了多少日子啊！

男人开始穿短袖背心，在众人面前很随意地挥动着左手，不，只是一个肉球而已。

男人贩卖蔬菜，他觉得，在很多时候，一只手同样可以做好需要两只手才能完成的事情。男人开服装店，男人卖家电。男人脑子活络，很快就成了小城里的商界精英。男人甚至觉得，真的应该感谢那只原本不存在的左手。上帝关了你一面窗，那是因为他将为你打开更大的一扇门。如果自己是个健全的人，兴许不会奋斗到今天这个程度吧。

男大当婚，不过男人的父母也并不催促。业，立起了，家，还愁吗？

男人将自己心爱的女孩带到父母面前时，一切平静被打破了。父母愤怒了。

“咱自家……不说了。再找个跛子媳妇，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和庄稼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说话就像锄头锄地般实在又伤人。“咱再有钱，咱也是有点问题的人，咱就要找个正常点的，至少看起来顺眼！”

母亲就客气多了，她说咱自家是有点问题，可咱现在经济好了有钱了，就不信那么多钱买不到一个胳膊腿都好的女娃？

大姐和哥哥们也都反对，觉得兄弟是那样，没办法的事……再摊上一个跛子弟媳妇，得是想证明“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么？也不怕人笑话。

男人突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原来，原来自己在亲人眼里还是……

也没人能说清男人是在哪一天消失了的。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跛脚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