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总:你打算怎么打皋兰山?罗元发没有方案,后面的事让他很惭愧
第一野战军主力和新老解放区的 15 万支前民工,分左、中、右三路向兰州、临夏方向挺进着。
右路军第十九兵团率第六十三、六十五军和骑兵第二师从隆德、静宁地区出发,沿西兰公路向兰州挺进,所向披靡。第六十三军解放会宁后进至兰州东南之定远镇以东地区,并攻占徐家营、方家泉。第六十五军主力经华家岭进至兰州东南之乔家营、定远镇、金家湾地区,并攻占兰州市东南猪嘴岭、张中店。
中路军第二兵团 15 日集结新营镇、内官镇,16 日解放榆中,第三军解放洮沙,第六军攻占榆中西北要点九条路口、豆家山,第四军进占兰州南 20公里之阿干镇。
左路军第一兵团 11 日由秦安、甘谷、武山地区且战且进。
三路大军浩浩荡荡地向西进发,铺天盖地,把陇中广袤大地搅得翻腾了。仿佛三股巨大的洪流,汹涌奔腾着,漫过沟渠,漫过山岗……
10 辆卡车、辎重车隆隆响着——扬起滚滚烟团,把天地都笼罩起来。蜿蜒数十里的村道上,无穷无数的人流,那是支前民工们,车轮吱吱响着,拉车的骡马或毛驴高昂着头奋力前奔,赶车人摇晃着鞭子边吆喝边抽打,人喊马嘶,更增添几分热闹。
最蔚然壮观的是右路十九兵团,9 辆坦克在前边奔跑,钢铁履带轧起泥土、灰尘、像永不知疲倦的怪兽,爬沟越堑,永不停歇。扬起滚滚烟团,一忽儿把它们吞噬,一忽儿又从烟雾中吐出来,隆隆声震得大地颤抖……
我神勇的各路大军昼夜兼程前进。12 日第一军攻占陇西,驻临洮之青马新编骑兵军,烧毁了洮河上下百余里仅有的一座桥梁后,向西逃窜。16 日第一兵团解放临洮,直逼临夏。至 20日,第二兵团和十九兵团顺利占领定西、榆中,会师兰州城郊,开始进行攻击兰州的战斗准备。
彭德怀的指导思想很明确,凡战都要集中自己的兵力,成倍成数倍地超过对手,而且要速战速决。鉴于兰州没有地下党组织,在马家军内没有内线,所以,他要求许光达和杨得志,要进行反复侦察,划分各军战斗任务,确定火力位置,选定出击路线……
彭德怀刚到兰州东南六里处的前线指挥部——乔家营,便招呼张宗逊和阎揆要抵近前沿观察地形了。他认为,战前观察敌情地形是具体计划、计谋和决心下定之前的必要先决条件。《管子·地图第二十七》中说:“凡兵主者必先审知地图辕之险,道路之远近,城郭之大小,名邑废邑困殖之地,必尽知之。地形三出入相错者,尽藏之。然后可以行军袭邑,举措知先后,不失地利。此地图之常也。”他常说,战争是分两步进行的,第一步是在双方指挥员头脑里,先进行无形的较量;第二步才是在具体的空间场合,进行兵力的较量。其胜负虽然表现为兵力较量的结果,但实际上在双方无形的较量中早已见分晓。
他们站在高坡上用望远镜观察,清晰地看到绵绵不断的大山上有炮架,哨兵在走动。城垣有外壕,外壕壁削得笔陡,还有一道道铁丝网……
王政柱赶来了,他报告说:“现在得到的仍是两种相互矛盾的情报,一种情报是,敌已从兰州北撤,大批物资运往西宁,兰州之敌正准备炸毁工厂,拆除电线,破坏黄河铁桥,似要逃往草原或沙漠;另一种情况是,蒋介石每天用数架飞机运送弹药到兰州,马步芳把老乡的磨盘、菜板都抢去了,似要固守兰州。”
彭德怀听完,陷入深刻的思索之中。这两种情报中,肯定有一种是敌人制造的假象。那么,哪一种是假象呢?马步芳是十分狡诈的呀,真真假假,想以假乱真。
一会儿,他又举起望远镜——忽见山道上载重汽车往返不断。顿然使他思想开朗起来,如果敌人想逃,为何现在还在备战?
这时,侦察科长莫阳前来报告:“马步芳命令精锐八十二军坚守兰州,西南是一九〇师,正南是二四八师,东面为一〇○师,新编军为左翼,九十一军和一二〇军为右翼,对兰州策应。马鸿逵集结六个师于靖远,准备向兰州进发;陇南胡宗南四个军也在运动,似要袭击我后方!”
形势明朗了,敌入不是要逃,而是要战。敌入扬言炸毁工厂,破坏黄河铁桥是假象。而且,我军进军兰州是从东面、南面而来,根本不需过黄河铁桥!从现在敌情分析,敌入野心很大,阴谋对我三面夹击!
“敌入要歼我于兰州城下,我要将计就计,把青马部队全歼于兰州!”
彭德怀把自己的想法同张宗逊、阎揆要谈了。他们同意他的分析,赞成他的决心。停会儿,他对王政柱说:“你回去立即发两个电报,告诉曾思玉,马鸿逵如胆敢西进,六十四军就坚持反击,一直追到他银川去!告诉周士第,胡宗南胆敢冒犯,就顺势发动秦岭战役!”
为歼灭兰州之敌,须集中三个兵团全力参加攻兰战役。彭德怀召开了军以上干部参加的前委紧急会议。宣读了攻击兰州具体作战命令;六军攻占南面的营盘岭、皋兰山;三军、四军攻占西南面的沈家岭、狗娃山;六十三军攻占东面的豆家山、十里山;六十五军攻占马架山,并向兰州城东关发展进攻……
彭德怀又考虑到敌人在兰州北面摆两个师另一个骑兵旅,目的是保逃跑之路。因此,当即给王震发电报,命令第一兵团从上游渡河后,迂回兰州后方,即切断敌通青海及新疆的逃跑之路并参加攻击,而主要任务是切断敌通往青海、新疆之路,务必不使马步芳逃至草原或沙漠。
会议只开了很短的时间就散了。彭德怀特意留下罗元发,他问:“攻占南山,你有信心吗?”罗元发说:“现在还没把握。”
彭德怀看着地图,思索了好大一阵子,说:“南山的皋兰山,是最高峰,必是敌人拼死固守的地方。因为那是敌人生死存亡的关键所在。”又问:“你准备让哪个团主攻皋兰山?”
“五十团。”
“好,那个团长刘光汉是个能攻坚的,有猛劲。”彭德怀又问:“你们到前面看过地形了么?”“还没来得及。”
“一定要去看看。”彭德怀说,“不看地形,等于瞎子摸象,特别是进攻线路,一定要摸清楚,敌人的火力在哪里,特别是要弄清重火力的配置。”罗元发深深地点头。
彭德怀又说,正因为皋兰山重要,敌人也会放精锐部队把守。而我们是仰攻,难度就更大。本来攻城是战争的下策,而我们是不得已而为之。要取胜,不能只凭勇敢不怕死,要靠计谋,用尽量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末了,彭德怀又问:“你打算怎样攻?”
罗元发一怔。他现在还没有个具体方案。彭德怀不高兴了,他盯望着罗元发,坦率地说:“一个军的指挥员,不仅要对你的部队了如指掌,还必须对敌情地形了如指掌。譬如,敌守皋兰山的二四八师师长叫韩有禄,那是个反动透顶的家伙,作战十分顽强,敌八十二军是马家军的精锐,韩有禄的二四八师是八十二军的王牌。他的士兵个个是亡命徒,而且武器装备精良,你的对手是强硬的,如果没有准备,哪能获胜?”
罗元发十分惭愧。他惊奇地想:彭总刚到战地来,却已经对敌人了解得那么周到。他回想起过去历次战斗之前,彭总总是先把敌人指挥官的特点、兵力部署、火力自己揣摸得透彻。跟着彭总作战,心里感到踏实。
彭德怀、张宗逊和罗元发又到前面观察地形。顺着土路爬上山坡眺望,黄沌沌的大山如同强壮大汉的胸脯暴凸的肋骨,铮铮如铁。皋兰山顶有几簇黑乎乎的东西,那可能是几棵树。虽然看不到黄河,似乎已听到黄河的涛声。黄河是中华民族威武不屈的象征,它不畏艰难险阻,勇往直前,涤荡一切污泥渣滓,奔腾咆哮——我们强大的人民解放军,也要涤荡神州大地的污泥渣滓了,能被马步芳这伙惨绝人寰的匪徒阻止解放军前进的脚步么?
“报告!”
他们转身望,是刘光汉来了。“你来得正好,”彭德怀说,“现在时间紧迫,赶紧商量一下南面怎么打。”
“我刚从敌前沿回来,察看了地形。”刘光汉说,敌人设防严密极了,先是外壕,铁丝网,地雷,炸弹遍地皆是。有明碉,更有暗堡——那暗堡极其隐蔽,有无数的射击孔……
彭德怀面庞格外严肃,背着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仔细听着刘光汉的话,同时又深沉地思索着。当他听到敌暗堡情况时,他眉头皱紧了,说:“我们吃亏,恐怕就要吃在暗堡上,必须设法对付那些暗堡。”
又问罗元发:“你们炸药多吗?能不能用炸药包代替炮弹?”
“我们炮弹少,炸药包有的是。”罗元发说。
彭德怀断然说:“用迫击炮送炸药包,轰击敌人暗堡!”罗元发兴奋极了,他模糊的想法一下子明确了。彭德怀又叮嘱:“火力阵地的选择,冲锋道路的开辟,突击部队的组织,都要考虑严密,不可出现一丝一毫的大意……”
突然,前面响起噼噼啪啪的枪声,一排排子弹洒落在他们脚下,溅起一股股尘烟。紧接着,又听到炮弹啸叫声。罗元发大声喊:“卧倒!”
刹那间,三发炮弹轰隆隆在他们身旁爆炸,像棉絮一般的尘雾笼罩了山坡,刺鼻的硝烟气味直往他们鼻子里钻………
——显然,敌人发现了他们在观察地形。
他们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见前面的山头上有几个挥动旗子的敌人。
张宗逊说:“彭总,我们离前沿太近了,靠后面一点吧。”
就在他们刚刚走下山坡时,忽听后面剧烈的爆炸声,浓浓的黑烟向天空冲去,在空中扩散,飘荡……
彭德怀知道,要在战场上获胜,在战略层次上的运用,多是通过“伐交”来实现的。结盟与拆盟,分化与交合,朋友与敌人……唇枪舌剑,纵横捭阖,“不越樽俎之间,而折冲千里之外”,堪称大谋。
诚然,前不久对胡宗南的争取没有成功,但不可因噎废食。清代光绪时举人、著名的文人赵藩论过:“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8 月6 日,毛主席就西北战事再一次强调采用“政治手段”,包含着分化瓦解敌人联盟,巩固扩大自己的阵营,陷敌人孤立的境地。
“伐交”与“伐谋”相互兼容,交相运用,方能获得战略主动权。
战场中的强者,概精于纵横之谋。
彭德怀把在固关战斗中俘虏的大胡子团长黑四郎请来。
他拿出一封信:“我给马步芳写了一封信,请你送给他。你跟他讲,要立即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攻下兰州之日,便是他作阶下囚之时!”
黑四郎双脚跟一碰:“卑职遵命!”
彭德怀又说:“你做好这件事,便为人民立一大功!”“我一定立功赎罪!”黑四郎说完,敬礼后出去了。张宗逊陪着郭南甫老先生进来了。
郭南甫是老中医,在甘肃、宁夏伊斯兰教上层人士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和声誉。他身着素白长袍,髯髯长须,见到彭德怀开口便说:“敝人读过马列书籍,对共产党无比崇敬,又久闻彭将军大名……”
彭德怀亲自给他倒上茶:“我党历来的传统即非常尊重开明人士,非常愿意同你们交朋友。”
郭南甫坐下,说:“听说贵军要进军宁夏,敝人与马鸿逵和马鸿宾过从甚密,请求同行,愿为和平解放宁夏略尽微薄之力。”
张宗逊说:“有劳老先生尊驾了。”
“我与马鸿逵和马鸿宾同族同教,愿将贵军为国为民宗旨转告他们。”
彭德怀似有担心:“郭老先生年事已高,北上银川,路途遥远,且遍地烽火……”
“孙中山先生说过,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通。”郭南甫手捋长须:“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老马之志可用也。”
彭德怀十分激动;爱国主义的力量是多么伟大!热爱祖国,这是多么崇高的感情,也是巨大的精神力量……片刻,说:“郭老先生爱国精神令人感动,张副司令,用我的车送郭老先生!”
郭南甫受宠若惊:“这,这……怎么能行?”
彭德怀又叮嘱张宗逊:“再派警卫护送,确保郭老先生的安全!”
夜阑更深,彭德怀的住房里仍然亮着灯光。
这盏灯是警卫员制成的——他向房东借来一个黑瓷碗,再捻一根棉絮做灯蕊,倒上油便是灯了。
灯光里,飘荡着浓浓 的烟雾,很呛人。
张宗逊、赵寿山、阎揆要和政治部主任甘泗琪围坐在炕上。彭德怀在屋里踱着步,思索着什么。一会儿,他停住脚步,像是问大家又像问自己的说:“根据目前侦察的敌情,立即攻击,速战速决,能有几成把握?”
阎揆要没有顺着他,说:“现在敌情不太清,攻击线路不太清,敌火力点不太清,想速战速决,只能是一厢情愿。搞不好,我们要吃亏的。取胜连三成把握也没有,或者造成惨败。”
张宗逊说:“这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将发生的事实,十分可怕的事实。”
赵寿山从靠的墙上欠起身来:“我们现在的对手是马家军,他们已经准备就绪,我们仓促上阵,败多胜少。”
彭德怀显然感到不安了,说:“我是担心他马步芳逃了,他一逃,我们准备得再充分又有何用?”
阎揆要反问:“如果不准备就上阵,我们有了较大损失,马步芳可以随便突围,那不是他更容易逃了?!”
赵寿山说:“我们做准备,首先是侦察敌情,现在敌人各路口卡死了,又没有内线联系,准备充分要等到何时?”张宗逊说:“兵法最忌攻坚,况且我们又是仰攻,不做充分准备,绝对不行。”
彭德怀听了,思绪更清晰了。他放弃了立即攻城,速战速决的想法,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攻击的多方准备,尤其对敌阵地之侦察,愈仔细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