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65：触龙说赵太后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qiǎng)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tuò)其面。”
1、赵太后：即赵威后，赵惠文王的王后，赵孝成王的母后，惠文王去世后，她一度临朝听政； 2、赵氏：指赵国，先秦时对朝代、国名常用“氏”字，构成一个名词； 3、长安君：赵威后幼子的封号，孝成王之弟； 4、质：人质，当时各国之间结盟，常要国君的儿子或兄弟留住在盟国，作为执行盟约的人质； 5、强谏：极力规劝。
左师触龙愿见。太后盛(shèng)气而胥(xū)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zēng)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xì)也，故愿望见。”太后曰：“老妇恃辇(niǎn)而行。”
1、左师：官名； 2、盛气：怒气冲冲；胥：等待； 3、徐趋：慢慢地用小碎步走上前来，“趋”是小步疾走以示恭敬。触龙托言足疾，不能急行，故做出“趋”的姿态，以表恭敬； 4、谢：告罪； 5、窃自恕：私下原谅自己； 6、玉体：贵体； 7、郄：疲劳，指不舒服； 8、恃：凭借；辇：古代帝、后所坐的车。
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qiǎng)步，日三四里，少(shǎo)益嗜(shì)食，和于身。”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1、衰：减少； 2、殊：极； 3、嗜食：爱吃的食物； 4、和于身：使身体舒畅和适； 5、色少解：怒气略微消了些。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shào)，不肖(xiào)；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没(mò)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shào)，愿及未填沟壑(hè)而托之。”
1、贱息：对人谦称自己的儿子； 2、不肖：原指不像父亲那样好，引申为不贤、不成材； 3、愿令补黑衣之数：希望能让他补进黑衣卫士的数目里；黑衣，指王宫卫士，当时这种卫士都穿黑色军衣； 4、没死以闻：冒着死罪把这个请求说给太后听； 5、敬诺：恭谨应答之词， 犹言遵命； 6、及：趁着； 7、填沟壑：这是古代谦称自己死的说法，意即死后无人埋葬，被扔在山沟里。
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ǎo)之爱燕(yān)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
1、异甚：特别厉害； 2、媪：对年老妇人的敬称； 3、燕后：赵太后的女儿，嫁给燕王为后，故称燕后； 4、贤于：胜过，超过； 5、过：错。
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ǎo)之送燕(yān)后也，持其踵(zhǒng)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wù)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1、持其踵为之泣：握住燕后的脚跟为她哭泣。因燕后登车后,赵太后在车下只能摸着女儿的脚跟为之哭泣，表示舍不得女儿远嫁； 2、必勿使返：一定别让她回来。古代诸侯的女儿嫁到别国后，只有亡国或被废黜才能回国。这句意为赵太后祈祷女儿不要遭到不幸。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
1、三世：三代，指赵武灵王，赵惠文王，赵孝成王； 2、赵之为赵：言赵氏由一个大夫之家建立赵国的时候。赵烈侯原是晋国大夫，前403年与韩、魏共分晋国，始建赵国； 3、赵王之子孙侯者：赵王的子孙封侯的。韩、魏、赵三家分晋后，周天子封他们为诸侯，赵国第一任国君为赵烈侯； 4、微独：不单。
[译文]左师公说：“从现在算起往上推三代，一直到赵氏建立赵国的时候，赵王的子孙凡被封侯的，他们的子孙还有能继承爵位的吗？”太后说：“没有。”触龙又问：“不仅是赵国，其他诸侯国君的被封侯的子孙的后继人有还在的吗？”太后说：“我没有听说过。”
“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xié)重器多也。
1、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意谓做某件事情的不良影响，就其近者来说，会祸及已身；就其远者来说，会殃及子孙； 2、奉：俸禄； 3、重器：古代把宗庙朝廷中的钟、鼎等礼器，当作国家权力的象征，叫重器。这里指钟、鼎、圭、璧之类的贵重宝物。
[译文]触龙说：“他们当中祸患来得早的就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祸患来得晚的就降临到子孙头上。难道国君的子孙就一定不好吗？根本的原因是他们地位高贵却没有功，俸禄优厚却没有劳，而且拥有的贵重宝器太多了啊！
今媪尊长安之位，而封以膏(gāo)腴(yú)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ǎo)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yān)后。”
1、及今：趁现在（您在世）； 2、山陵崩：古时对国君、王后死去的避讳说法。
[译文]现在您给长安君以尊贵的的地位，并且把肥沃的土地封给他，还给他很多贵重的宝器，却不趁现在让他有功于国，一旦您百年之后，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立身呢？老臣认为您为长安君考虑得太短浅，所以认为您对长安君的爱不如燕后。”
太后曰：“诺，恣(zì)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shèng)，质于齐，齐兵乃出。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shì)无功之尊，无劳之奉，以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1、恣：任凭； 2、使之：派遣他； 3、约：置办配备； 4、乘：古代称兵车，四马一车为一乘； 5、子义：赵国的贤士； 6、恃：依靠； 7、守金玉之重：保有大量的金玉财宝。
《触龙说(shuì)赵太后》全文：
赵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qiǎng)谏。太后明谓左右：“有复言令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tuò)其面。”
左师触龙愿见。太后盛(shèng)气而胥(xū)之。入而徐趋，至而自谢，曰：“老臣病足，曾(zēng)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恐太后玉体之有所郄(xì)也，故愿望见。”太后曰：“老妇恃辇(niǎn)而行。”曰：“日食饮得无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强(qiǎng)步，日三四里，少(shǎo)益嗜(shì)食，和于身。”曰：“老妇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shào)，不肖(xiào)；而臣衰，窃爱怜之。愿令补黑衣之数，以卫王宫。没(mò)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shào)，愿及未填沟壑(hè)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ǎo)之爱燕(yān)后，贤于长安君。”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ǎo)之送燕(yān)后也，持其踵(zhǒng)为之泣，念悲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wù)使反。’岂非计久长，有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孙则必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xié)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之位，而封以膏(gāo)腴(yú)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老臣以媪(ǎo)为长安君计短也，故以为其爱不若燕(yān)后。”太后曰：“诺，恣(zì)君之所使之。”于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shèng)，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恃(shì)无功之尊，无劳之奉，以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人臣乎！”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通篇琐碎之笔，临了忽作曼声，读之无限感慨。左师悟太后，句句闲语，步步闲情，又妙在从妇人情性体贴出来。便借燕后反衬长安君，危词警动，便尔易入。老臣一片苦心，诚则生巧，至今读之，犹觉天花满目，又何怪当日太后之欣然听受也。
触龙：原作“触詟(zhé)”，据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战国策》帛书残本作“触龙”，《史记》、《说苑》亦作“触龙”，故应作“触龙"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