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亚军】生 死 之 旅
文/刘亚军
旅 途
老式的绿皮火车倒是正点时间到了站,拉着旅行箱,背着双肩包,匆匆忙忙上了车。
京九线慢车多,站站停,到达目的地深圳需近三十多个小时,这漫长的路程,想想就后怕。原本说是双飞,到了成行的最后几天竟又改成了火车硬卧,咬咬牙,去。
一种占了便宜的心情,和同学跟着保险公司组织的免费港澳游,兴致勃勃的出发了。
这个年龄的女人,在没有损害任何人利益的情况下,总爱占点小便宜。不仅仅是为了旅游不花钱,也知道港澳没有什么好景点,只是同学能够相聚,重拾旧时的美好而已。好在是下铺,收拾完毕,打扑克。不光是麻将,扑克也应是中国的国粹,妇孺皆可,娱乐无穷,一场小小的扑克场,名字叫打对门,小世界,大乾坤,生旦净末丑,粉墨登场。
其实,我对打扑克不怎么感兴趣,我的长项是打麻将,每每礼拜天下午,无关紧要的事往后拖拖,几个熟悉透了的女人凑成一桌,都是邻居,最好不缺席,否则,三缺一,埋怨死你。
~~扑克场就序了,两个旅行箱叠加一起,高矮正合适。我的对门是刘芳,学历大专,挺聪明的一个人,目前随时准备退休的一公务员。她知性,漂亮,活得优雅而高贵,儿子优秀,丈夫事业有成,是我们当中的佼佼者。我是这么认为的。作战伊始,次次臭牌,我懊恼,近来处处不顺,事事挠心,打麻将次次输,临出行前半小时手机故障,自动开关机,急死人,给女儿发了条短信,勿念,手机出问题,关机。就连寻求个娱乐,也是不可意,唉!人背运了,喝口凉水都塞牙缝,处处不得志啊!我的小心眼再次膨胀。
又输,进贡,我内心泛滥成灾,但表现依然阳光灿烂,我和刘芳争着洗牌,我手快,一把牌到我手里象变魔木,左右两手各拿一半,摁到箱子上,“唰唰唰"依次落下,整齐而又规范,一把牌全洗开了。"潇洒,痛快,行事如人"。刘芳赞。我哈哈一笑,"玩家,虽败犹荣"。
"拽,打你个落花流水"。挨我而坐的杨芝兰亳不客气。她一企业退休,目前在一公司兼职会计。她很少出来,简单朴素,只知道赚钱攒钱,为了一直在外打拼的儿子买房。活得太累,毫无生气,"还能活出个自我吧"?我说她的时候毫不留情。她也毫不介意我的态度,缓缓的说:"我懂,但是现实已让我没有了自我,我超凡脱俗不了"。语气里充满无奈,她一直是个在油盐酱醋中生活的人,而且还不包括茶,她虽然也受过高等教育,在我看来,她不过一直在解高等方程式上徘徊。
头两张牌起来双王,我得意,不用进贡了。末了,坐我右侧的李雪伸手要牌,我伸手打了回去,不进。她愠怒,"你不进,拿出来看看?"“不是双王,就是炸弹,谁还能作弊?"我不以为然。“这是规矩,你得拿出来"。她坚持。
些许的恼怒,玩的是高兴,这样就没意思了。我甩手把两个大王拿出来。"不用这么认真"。刘芳温和地说。
"不赢房子不赢地的,咱咋高兴咋玩…"杨芝兰附合。
“听见了吧!我又不赖。"我收敛自己的小性子,拿胳膊捣了捣李雪。
"哼!"李雪用鼻子哼了一声,“干啥吆喝啥,没规矩不成方园。"满脸的严肃。
全体无语。
我和李雪即是同学又是二十多年的同事,说实在的,认识一个人很容易,了解一个人不这么简单,单独相处,吃吃喝竭,啦啦家常,说说别人,再谈谈自己,相濡以沫,何事之有?况李雪在我们几人中最富足,有个小企业,每年收入百十万,唯一让她和老公遗憾的是没生出儿子,两个双胞胎女儿正在读研,说起来,她过得神仙般的日子。
继续打牌,我和刘芳连战连赢,不敢喜形与色,因为李雪一直严肃。杨芝兰洗牌,又赢,依然芝兰洗牌,"本来要把你们打个落花流水,结果打脸了"。芝兰打破沉默,洗着牌,向我做鬼脸。
“战场失意,情场得意,你选哪个"。我得意,开始胡咧。
“如果有来生,我把生命当牌洗,小心认真"。杨芝兰是个聪明人,从小要强,只是郁郁不得志。
我沉默,旅途的快乐霎时被人生漫长的旅途所置换。
“我们都已知天命,再想入非非也没那个精力了"。刘芳道
"这一辈子,一事无成,烦恼天天有,幸福时时盼,却已到黄昏也不知幸福的滋味"。别提人生,提起来我是一演说家。
"常想一二,不思八九"。杨芝兰附合。
"我也这么安慰自己,人的命运自己主宰,可又有谁能主宰得了呢?如果能,世上就不会有不幸、病痛、和穷困发生了"。我起着牌,已有些心不在焉。
"普通人的日子普通过,别曲高和寡"。李雪终于张开了嘴,句句扎我的心。
"以你为伍,我高吗?我寡吗?"我有些不高兴听。
"你不是才女吗?所以你一辈子感觉自己不得志。反过来说,你努力了吗"?李雪一针见血。
"别提所谓的才,已被岁月就着饭丧失殆尽"。我不屑自己。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劝你,重新拿起笔,写写文章,写写自己,写写你的周围,多么好的事"。刘方认真的说。
“是啊!是啊!就写写咱们"。杨芝兰鼓励。
就因为李雪一句刻薄的话,再加上她俩善意的鼓励,倒引来了我无数的遐想,也许,我真的可以试试。
杨芝兰手机响,接电话。李雪站起来遥望窗外,我也扭头凝视,列车愈往南,山色愈翠,掠过高山,穿过隧道,喧闹的城市,宁静的乡村,广阔的原野......在我们眼前呼啸而去。外面风景美如画,我厌恶了打扑克,与其在那里争输赢,何不志存高远,悠然欣赏窗外那一帧帧流动的画面。何况,通过这刚刚开始的旅行,一次小小的扑克场,,让你重新直面一个人,直面生活,我何不把自己的人生来一次大洗牌,我可以的,一股暖流涌上全身,我心中蠢蠢欲动。
列车经过一个小站,应该是湖北省的最后一站,透过窗户,小站荒凉,没有几个人上下车,两个穿着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站在寒风中,面无表情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人这一辈子,有几人能创造出辉煌呢,大部分人不都是工作、赚钱、养家,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机械的重复着同样的生活?
我回过头来,刘芳正微闭双眼,我端详着她,眼角已出现细密的皱纹,当年那嫩如凝脂的脸庞有了点点紫斑,岁月沧桑,她的内心真如我想象的那般轻松自在吗?记得那时刚大学毕业,工作还没稳定,她便早早结了婚,可惜一才女,我心中惋惜。看她睡态,已呈老状,她经常这样,视网膜炎,医生让她时刻注意保养,没别的好办法,所以,一向手机不离手,在网上在线阅读各种书籍的她不得不忍痛放手,让眼睛休息休息,真的舒缓很多,她如此说。人到中年,无论精神还是肉体,都是一次脱胎换骨的转变,身心不由已。
想当年,刘芳一校花,一学霸,校团委书记,人涎人羡一人物,嫁给了同样咤叱风云的丈夫,便渐渐的退出职场舞台,做了一个普普通通公务员,心安理得相夫教子了。两个优秀的儿子,大的考取国际注册会计师,在阿里巴巴任职,年薪不便透露,大儿媳留美博士,年薪百万,两人结婚数年,立志丁克,稍有空闲,漫游世界,飞英国看足球赛,各地看世界杯,潇洒恣意,每每刘芳半是炫耀半是生气说给我们听的时候,我总是哈哈大笑,世界杯在我家门口开,我也不去。你懂啥?整个一球盲。杨芝兰是个体育迷,各种球她都懂。"不流氓就行"。我脱口而出。她笑着打了我一拳。与其说刘芳开通,倒不如说是无奈,好在老二考取了本市的公务员,循规蹈矩的结婚生子,也算了却了她一桩世俗的心。
扭头看芝兰,她正看手机,全神贯注,她或者看电视剧,或者打游戏,上学的时候,她数学很好,一点就透,而语文就弱些,犹怕写作文,我俩正好相反,我认为,数学好的人聪明,而我就愚笨,唯一的认真就是上课偷看小说聚精会神,被老师逮着好几次没收了心爱的读物,因此,我写作文倒是得心应手,洋洋洒洒,每篇都是范文,从来都是语文老师的宠儿。
而聪明的人往往在生活中就比较呆板、枯燥,也许出于性格,抑或内心压抑,芝兰的丈夫十年前车祸去世了,一个老实本分全心全意顾家的男人,一事业单位办公室主任,在一次出差途中,遭遇车祸,客死异乡。那时儿子刚上初中,遭受如此打击的杨芝兰,更加郁郁寡欢,我们几个轮流陪伴她,慢慢度过那段最昏暗的日子,渐渐步入正常。儿子聪明也争气,考了一个九八五名校,也给了她一个莫大的慰籍。如今,杨芝兰退休后又兼职了一公司的会计,她说:"不仅仅是为了挣那份工资,是为了让自己充实起来,埋藏心中的孤独和酸辛"。我无言以对,大大的怜闵之情涌入心间,我是个很容易被感动,并想着能凭一已之力能为对方做些什么,可又不知所措内心纠结的人。
我们经历了贫困的童年,无知的少年,动荡的青年,奔波的中年。我们结婚生子,无房无车无存款,燕子衔草般构筑了一个完整的家,却在风雨飘摇中历经着背叛生死。想想自己,从来豪爽乐观,坦荡磊落,可上帝偏偏给自己配了一个背信弃义、道德沦丧的无耻之徒,不讲伦理没有担当的婚姻要它做甚?擦干眼泪,对镜微笑,从此浪迹天涯,无牵无挂,对月独酌,笑看人生,岂不是另一种潇洒和浪漫!绕过世事的浮华,冷眼外界的纷扰。心痛的感觉,只有自己去消化去体会。凤凰湦磐原来是脱胎换骨似的千锤百炼,往事回首泪眼滂沱,面向大众我毫不吝啬我灿烂的微笑。
回头望向窗外,夕阳已经西下,天色变得凝重起来,我对面的李雪斜依在角落里也在闭目养神。我们都是高中同学,李雪高中毕业就到一企业上班,后来通过关系调到一事业单位,我们便成了同事,她和我自是亲切,虽然业务能力弱了点,但是待人处事满慷慨。只是最近几年我总感觉她有些忧郁症的倾向,好几次在我面前痛哭,问她也不说为什么,好容易开了一次金口,骂了几句她丈夫不是东西,有两个臭钱不知道姓什么。之后,又给我打电话解释,今天失态了,其实他人挺好的,体贴顾家,然后说了一堆丈夫的好话,我嗯嗯的应着,心里恨恨的想,你就自己骗自己吧!谁不明白你那有俩臭钱的丈夫在外面包养二奶,你还死劲的维护。唉!可悲啊!每每谈到李雪的性情,我总是想起高中课本学过的,俄国作家契诃夫的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
仔细地扫射了一眼李雪,她长的高大略胖,面容滋润嫩白,脖子上挂着据说是鸡血宝石吊坠,手腕上碧绿翡翠手镯,满身珠光宝气,完全是一富婆特征,我们这次免费旅游,是她和保险公司的关系争取来的名额。
我忽然想逗逗她,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来晃去,没有反应,我继续,杨芝兰看见,捅我屁股,"别捣乱,睡觉呢"!我没理她,手触到了李雪的鼻尖,还是不动,"看她睡得有多死"。我继续恶作剧,这时,假寐的刘芳睁开眼,饶有趣味的参与进来,她更坏,递我一纸捻,示意我伸到鼻孔里,我忍住笑,小心翼翼的刚到鼻孔处,却见李雪歪着的脑袋颓然倒下,面孔煞白,嘴角抽蓄,整个身子顿时瘫软下来,死人一般没有了任何知觉。
我吓得面如土色,惊骇万状,不知所措,不由得惊叫了一声李雪。她俩立刻围拢来,刘芳道"别动,马上叫列车员,让她们广播一下车上是否有医生"。芝兰转身离去,刘芳轻轻的脱掉李雪的鞋,把她斜挎在地上的双腿慢慢移到铺上,并小声喊着:"李雪,雪儿…"而我由于紧张,全身颤抖冰凉,已经麻木,不一会,列车上的车长和乘务员都来了,列车长倒是经验丰富,让我们沉住气,别害怕,已经广播下去,寻找医生。我松了一口气,颓然坐下,泪水却不由自主往下流。还是刘芳,关键时刻能气定神闲,她感谢着列车长,并商议着对策。片刻,一列车员带着两个医生过来,,他们翻翻她的眼皮,摸摸她的脉博,其中一人问:"病人以前是否有过这种昏厥病史"。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摇头不知。我忽然清醒,打电话问她丈夫,好在我有他的手机号,电话打过去,半天没人接,我心里祈祷:快接快接。终于接了,那边的男人慢条斯理地应着:"喂,谁啊!"他没我的号码,我报出名字,声音沙哑地给他汇报了情况,这男人在电话里暴跳如雷,破口大骂:"她妈X的,明知身体有病,还到处乱跑,找死去了"。我激愤,也无视周围帮助我们的人,咬牙切齿的回骂;"你他妈的都到什么时候了,还不说点关键的"。那边喘息片刻,冷静下来,告诉我说,她有两三次这种病史,都是及时送医院抢救过来,各大医院也都查过,也查不出病因。我挂断电话,如实相告两位医生,他们也很无奈,爱莫能助。唯一的办法下站马上下车,速送医院。列车长说,我马上和车站联系,让他们叫好救护车,及时接应,还好,下站是九江大站。列车长走了,还有半小时就要到站了。听说我们要下车了,同行的都来安慰我们,小导游帮着我们收拾东西,再三劝:阿姨别着急,没事的。是啊!我们也希望这是一场虚惊,给我们平静的生活来一点刺激,然后一起哭,一起笑,大难不死。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那男人打来的,我告诉他最可行的办法后,他急切的说,我马上飞过去。这还象个男人,我放下电话,自言自语。
列车终于停靠九江,列车长和几个乘务员也来到我们身边。和我们差不多年龄的列车长温和而又沉着,告之我们救护车已到达站台,这里停车时间长,医务人员将抬担架上来。衷心的道谢发自她俩的肺腑,她们和列车长商议如何抬起病人的最佳措施,而我心中却翻江倒海,思绪万千,眼前温暖的场景一洗我的脑残,人世的凉薄不过是自己命运坎坷的过客,大爱无疆、上善若水的博爱在这个世界才是无处不在。
两个医务人员抬着担架上来了,过道太窄,刚刚容下,医务人员观察了一下情形,吩咐两个年轻的乘务员抬腿,他们经验丰富,两人一手托头部,一手托臂膀,一二三抬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到了担架上。我紧张的心情舒了一口气,回头拿行李,旁边的旅客已把我们的行李提在手里,让我们快跟上担架,他们帮我们送下车。
救护车闪着应急灯停在我们眼前。我们接过热心人手中的行李,挥手向他们以及列车上人员们告别致意,千言万语哽在喉咙,我一句也说不出,泪眼婆娑,深深的向他们鞠了一躬,转身上了救护车。
车子呼啸的奔驰在九江繁华的大街上,此时已华灯初上,霓虹灯流光溢彩,大街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象一幅连绵不断的美丽画卷。我无心留意灯光的璀璨和暗淡,行进在这陌生的城市,独居红尘一隅,面向车窗外,走过这时光的孤痛,越过心中萧瑟的阴冷,与形形色色的人接腫而过,我不知你的过去和目标,你也不知我的将来和归去。我深知,人世冷暖,时聚时散,生命无常,自有安排。
佛说:生亦何欢,死亦何哉。看破了生死,六道轮回又有何可怕的呢?望着雪儿苍白的脸和紧闭的双眼,我心中片刻安然;雪儿,睁开眼,我们欢度余生,生死与共,你不睁,是生的转换,生也未曾生,死也未曾死,生死一如,何足忧喜?
【作者简介】刘亚军,山东省阳谷县科局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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