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笔记013丨瞒和骗,不对么?
獭祭鱼是我个人生活的作业本。
【宇宙笔记】是2020年开的新番,番号得名于新闻界前辈、科幻作家韩松的一句话:
“每个人都有责任,把自己在这个片段宇宙中的经历,尽可能记录下来,留给另一个宇宙中的我看。”
宇宙笔记013
今晨听一位温州的朋友说,从武汉回乡的商人很多,很多病例尚未被统计到疫情汇总里。这位朋友认识当地的镇长,“他们连夜开会,情况非常严重”。因此,浙江的病例“远远不止新闻上说的十个”。
那么全国呢,还有多少惨淡的真相,是我们不知道的?
今天贴一段旧文,来自我的硕士学位论文,写于2012-2013年之间的上海。记得论文预答辩时,D教授温和地批评过这一段,大意是说,我看这个问题局限在“世俗价值观”和政治正确。D教授是我尊敬的知识分子,因此,他的批评让我难以忘怀,时隔六年,我依然无法确定:瞒和骗,真的有道理吗?
以下是论文片段:
毕淑敏的长篇小说《花冠病毒》出版于2012年,小说中的燕市在21世纪未来某年遭遇恶性瘟疫。作者以战胜“人心中的花冠病毒”为理由,正面描写燕市政府瞒报疫情。在毕淑敏的成名作《昆仑殇》中,司令员为了“建功立业”无视士兵生死,作者却对他满怀尊敬,这种态度与《花冠病毒》何其相似?强调大局、强调服从,这本身没有问题,但是如果这种服从大局的对立面是千千万万的个人的生死,那么司令员的无视就近于无耻,总指挥的瞒报就等于残暴了。
抗疫的宣传指挥辛稻说:“人只有吃把他养大的东西,才舒服妥贴,才健康。”而他所指的这个东西不是粮食,而是谎言:“所以人们听到谎言,才觉得安心。”(第25章)在事实判断上,辛稻的认识与鲁迅先生所说的中国历来有“瞒和骗”的传统是一致的;但是在价值判断上,鲁迅先生对这种“瞒和骗”的传统深以为耻,而辛稻却前仆后继,驭百姓如牛马,显然有些恬不知耻了。对于辛稻们,作者的态度却充满了理解和同情,她借辛稻之口阐发“瞒和骗”的维稳之效:“把愤怒消解于无形,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人们不能随意接触,没有联合就没有动乱,这样最安全。”(可对比鲁迅《春末闲谈》的相关段落:“猛兽是单独的,牛羊则结队;野牛的大队,就会排角成城以御强敌了,但拉开一匹,定只能牟牟地叫。人民与牛马同流,——此就中国而言,夷人别有分类法云,——治之之道,自然应该禁止集合”)
作者又借袁再春之口抒发“瞒和骗”的济世之心:“我怕自己死”——袁再春“怕死”是因为,虽然他“每一次都是以医学权威的身份出现,信誓旦旦地向民众发布经过美化的罹病和死亡数字,向人民保证事情完全在掌控之中”,但是他为此承受着“强大的精神撕扯和分裂状态”,他“想到过自杀,只是肩头重担使他不能出此下策。”
与此相比,加缪的小说《鼠疫》中北非小城的政府官员就没那么聪明,也没那么崇高:“报纸和当局在报告鼠疫情况时已极尽其婉转之能事。他们认为这样可以把鼠疫的可怕形象减轻些,因为每天一百三十人的数字比每周九百十个人要小一些。”无论每周报告还是每日报告,这座小城的当局恪守的都是“真实”的底线,这么做自然省去了粉饰太平的劳心劳力,也就不具备鞠躬尽瘁的袁总指挥那样的伟大觉悟,作者理解“瞒和骗”的逻辑正在于此。
作家毕淑敏与“花冠病毒”扎染合影233333
獭祭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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