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书法家--何绍基的中锋用笔思想
中锋是书法用笔笔法中最重要的笔法,是最具应用价值的笔法。特别是在篆隶书的运笔上更是占主导地位。能中锋则百病皆除,不能中锋则百病皆出,也是古今书论家们的共识。晚清书法家何绍基就积极倡导并身体力行中锋用笔,他在《跋崇雨令藏智永千文旧拓本》中说:“至于楷法精详,笔笔正锋,亭亭孤秀,于山阴几,直造单微,惟有智师而已。”我们现在见到的智师(智永)书作,之所以呈现出一派魏晋古风,就是保留了篆隶的用笔法,这个“用笔法”主要就是“中锋”。何绍基曾在《与汪菊氏论诗》中说:“如写字用中锋然,一笔到底,四面都有,安得不厚?安得不韵?安得不雄浑?安得不淡远?这事切要握笔时提得起丹田工,高著眼光,盘曲纵送,自运神明,方得此气。当真圆,大难,大难!”。前者,他要求写楷书笔笔正锋,而后者连用了四个“安得”反问句,铿锵有力、振聋发聩,接着说明了运用中锋使字达到“真圆”的效果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足见其对中锋用笔的高度重视和深刻理解。
隸書以俟知奧四字
何绍基之所以提倡中锋用笔,是和他“通篆籀于各体”的思想分不开的。
何绍基没有专门的书法理论著述,其书学思想大多在题跋、诗词、言谈之中。他在《跋褚临兰亭拓本》中道:“右军行草书,全是章草笔意,其写《兰亭》,乃其得意笔,尤当深备八分气度。”这里所说的“章草意”、“八分气度”,就是篆籀气,也即古质之气;他在《跋重刻李北海书法华寺碑》中曰“窃谓两公(李北海、颜真卿)书律,皆根矩篆分,渊源河北(魏碑),绝不依傍山阴。余习书四十年,坚持此志,于两公有微尚焉”;认为唐代学有所成的书家以及颜真卿、李邕等人的书法也是根植篆隶,而成一代大家。自己习书四十年,也是坚持习篆隶这条路。
何绍基 枕湖草堂隶书匾
清代中期,碑学大兴。随着金石碑版的日渐出土增多,篆书开始引起人们的浓厚兴趣并得以重现生机,一些碑派书家开始从篆书甚至更早的字体中寻求营养并取得了可观的成就。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何绍基也把体现“篆分之意”作为自己书法创作所要追求的境界和标准。“真行原自隶分波,根矩还求篆籀蝌。竖直横平生变化,未须倚侧效虞戈”(见《跋周允臣藏关中城武庙堂碑拓本》);“欲从篆分贯真草,恒苦腕弱任不胜”(见《题周芝台协揆宋拓阁帖后用去年题座位帖韵》);“余既性嗜北碑,故摹仿甚勤,而购藏亦富。化篆分入楷,遂而无种不妙,无妙不臻,然遒厚精古,未有可并肩《黑女》者。”(见《跋魏张黑女墓志拓本》)。他认为真行书不但由篆隶而来,就是在学习、创作真草书时也要将篆隶参入其中。何绍基不仅崇尚这种篆学思想,在自己的书法实践上也是依照这种思想创作的。“余学书四十余年,溯源篆分,楷法则由北朝求篆分入真楷之绪;知唐人八法以出篆分者为正轨。”(见《跋道因碑拓本》)他还认为,唐代书法有如此大的成就,是因为入了正格,这个正格就是篆分。用篆籀将各种字体贯穿起来,这正是他“通篆籀于各体”思想的彻底充分体现。
何绍基 喜闻过斋题匾
中锋用笔,可以使线条厚实、圆润、饱满、充满生机,使书法呈现出质朴、古远之审美个性,这和中国文化审美的终极价值相一致。少用中锋,就会使线条扁平、薄俏、尖脆,少蕴藉、内敛,是中国艺术精神所不倡。
何绍基 爱莲堂题匾
为了做到笔笔中锋,他还独创了回腕执笔法。
何绍基当时正处于清代书法理论总结与实践时期,他在深刻吸取前人书法理论实践经验的基础上,结合多年的书法艺术实践,在笔法方面进行了大胆探索,集中表现在执笔法的创新上。其在《猨臂翁》诗中道:“书律本与射理同,贵在悬臂能圆空。以简御繁静制动,四面满足吾居中。李将军射本天授,猿臂岂止两臂通。气自踵息极指顶,屈伸进退皆玲珑。平居习书颇悟此,将四十载无成功。……”,自比汉代名将李广,认为书法如同射箭一般,能圆活自如,势若张弓之气力而能四方运用灵活,并从李广“猿臂善射”法中悟出了“回腕高悬”的执笔方法,独创了新的执笔法--回腕法,腕肘并用,手掌反转,指背向左,虎口向上,拇指与四指对擫握管,写字时以立姿为主,通身力到,腕平锋正,运笔时以捻管行笔,笔笔中锋,呈现出绵里藏针、万岁枯藤的美感。他在跋《张玄墓志》时曾说:“每一临写,必回腕高悬,通身力到,方能成字,约不及半,汗浃衣襦也。”。虽有些学者主张此种执笔运腕方法不合乎人体生理,十分吃力,每写一字都要出一次汗。然而何绍基却以为,只有此种方法才能令气力灌注于臂腕之间,使精神高度集中,无私利杂念,毛笔完全垂直于纸面,保持了中锋入纸的态势,又略带战掣,从而避免了一味平质光润的浮滑现象。并以此艰难费力的回腕执笔法,创作出个性极强而又妙趣横生的书法作品。
何绍基《行书四屏》
何绍基的各种书体,都是以中锋用笔指导自己的书法创作实践。他的篆书,取法周金文,将大篆的用笔融于小篆之中,写的流畅、高古、圆融、甚至有些草率,开创了“以金入篆” 的独特书法样式,对后世产生一定的影响,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其五十二岁时所书其母《廖太夫人墓表》共四百二十字,另篆额大书十八字。一作篆体,一效颜法。评者谓此墓表:“用笔圆润而婉丽,线条挺拔,姿态多变。结字丰腴遒劲、典雅,给人以豪肆肃穆之感”。
其隶书也是笔笔中锋,线条厚重和丰满,将隶书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晚清著名书家曾农髯谓其书:“出入周秦,但取神骨,驰骋两汉,和以天倪。当客历下,所临《礼器》、《乙瑛》、《曹全》诸碑,腕和韵雅,雍雍乎东汉之风度。及居长沙,临《张迁》百余通,《衡方》、《史晨》又数十通,皆以篆隶入分”。
再看他的行书,特别是他的一些手札,绝没有某些元明清帖学书家的薄、轻、尖、弱等弊端,写得气息古雅、结构稳正、线条浑厚,是清代碑帖结合之典范。如《中国鉴赏大辞典》所收的行草书七言联:“日暮青天犹过雁,雪消新水欲生鱼。”评者谓其:“援篆入行,蕴诸内而行诸外。行笔自然而不做作,笔画拙朴而不弄巧。”
何绍基《隶书四屏》
总之,何绍基的书法艺术成就,除了他勤奋好学、勇于创新外,还关乎他在书法创作实践中坚持使用中锋,也就是“通篆籀于各体”的思想,才产生了他那高超的书法艺术,才奠定了他成为晚清一代书法大家的基础。胡小石曾说:“篆书,汉以前其变三,汉后其变三。殷人尚质,其书直,变一矣。周人尚文,其书曲,变二矣。秦改周之文,从殷之质,其书反曲之为直,所谓小篆者也,变三矣。汉魏继嗣,娖娖无所能发明。李阳冰出,化方以为圆,齐散以为整,而小篆之敝极焉。邓石如攻八分,由汉碑额以操秦篆,其书深刻,往往得李斯遗意,变二矣。何绍基晚而好篆,取笔于周金,因势于汉石,势则小篆,笔则大篆,遂易沈滞之习,变三矣。”(见《胡小石论文集续编·跋临川夫子手临<毛公鼎>》)胡小石的这段话,高度概括了篆书历史的流变情况,同时也指出,何绍基的篆书是“周金”(即篆籀)用笔的结果,也就是“以金入篆”,因而形成清代篆书在邓石如“以碑入篆”之后的再次大转变。近代马宗霍在《书林藻鉴》中记载:“向荣云:(何绍基)分隶行楷,皆以篆法行之,如屈铁枯藤,惊雷坠石,真足以凌轹百代矣。世称邓石如集碑学之大成,而于三代或未知逮。蝯叟通篆籀于各体,遂开光(光绪)、宣(宣统)以来书派”。
何绍基 行楷龙门对
通过对何绍基“通篆籀于各体”思想的浅析,使我们看到他始终坚持中锋用笔的思想指导其整个书法的创作。他高扬中锋用笔的创作理念,开创了清代“以金入篆”的篆书流派,为清代的书法史写下了光辉的篇章。
何绍基《临礼器册》纸本 42.7×29.5cm 湖南省博物馆藏
作者:陈弘 《甘肃书法》杂志 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