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金元词新解（5） / 开普饭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摄于福建省永安市桃源洞景区

钟振振：金元词新解（5）

摸鱼儿·答程雪楼见寄

[元]燕公楠

又浮生、平头六十，登楼怅望荆楚。出山小草成何事，闲却竹烟松雨。空自许。早摇落江潭，一似琅琊树。苍苍天路。谩伏枥心长，衔图志短，岁晏欲谁与。〇梅花赋。飞堕高寒玉宇。铁肠还解情语。英雄操与君侯耳，过眼群儿谁数。霜鬓缕。只梦听、枝头翡翠催归去。清觞飞羽。且细酌盱泉，酣歌郢雪，风致美无度。

关于“谩伏枥心长，衔图志短”

夏承焘先生等《金元明清词选》上册注曰：“〔衔图〕《宋书·符瑞志》载有黄帝生玄扈洛水之上，有凤凰衔图置帝前。这里是说自己缺乏为皇帝报效的志气。”（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出版，第133页）

按：“伏枥”，用曹操《短歌行》“老骥伏枥”诗，注者已拈出。

“衔图”，也是用马的典故。《宋书》卷二七《符瑞志》上载：“帝尧……归功于舜，将以天下禅之，乃洁斋修坛场于河、雒。…荣光出河，休气四塞，白云起，回风摇，乃有龙马衔甲，赤文绿色，临坛而止，吐《甲图》而去。甲似龟，背广九尺，其图以白玉为检，赤玉为字，泥以黄金，约以青绳。检文曰：'闿色授帝舜。’言虞夏、殷、周、秦、汉当授天命。帝乃写其言，藏于东序。”

“伏枥心长，衔图志短”二句，用典、对仗都很工稳，而且皆借马自喻，说自己年纪已老，打算退休，没有心力再为皇上效劳了。

顺便提及，《宋书·符瑞志上》载：“黄帝轩辕氏，母曰附宝，见大电光绕北斗枢星，照郊野，感而孕，二十五月而生黄帝于寿丘。”非“生玄扈洛水之上”。

又载：“黄帝黄服斋于中宫，坐于玄扈洛水之上，有凤皇集，不食生虫，不履生草，或止帝之东园，或巢于阿阁，或鸣于庭，其雄自歌，其雌自舞。”并未载“有凤凰衔图置帝前”。原注“生”字显然为“坐”字的形讹。至于“有凤凰衔图置帝前”云云，则不知何从而来。

木兰花慢·彭城怀古

[元]萨都剌

古徐州形胜，消磨尽、几英雄。想铁甲重瞳。乌骓汗血，玉帐连空。楚歌八千兵散，料梦魂、应不到江东。空有黄河如带，乱山回合云龙。〇汉家陵阙起秋风。禾黍满关中。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人生百年寄耳，且开怀、一饮尽千钟。回首荒城斜日，倚栏目送飞鸿。

关于“更戏马台荒，画眉人远，燕子楼空”

夏承焘先生等《金元明清词选》上册说曰：“下片用项羽戏马台，及盼盼燕子楼事，一吊英雄，一悲美人。”（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出版，第203页）

按：原选于此三句，仅注“戏马台”与“燕子楼”两条，评说时也只提“项羽戏马台”和“盼盼燕子楼”，其间忽略了“画眉人”。

“画眉人”也是一个典故，兹为拈出。《汉书》卷七六《张敞传》载：“敞为京兆，……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

考白居易《燕子楼》诗三首序曰：“徐州故尚书张有爱妓曰盼盼，善歌舞，雅多风态。予为校书郎时，游徐、泗间，张尚书宴予，酒酣出盼昐以佐欢，欢甚。予因赠诗云：'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尽欢而去。迩后绝不相闻，迨兹仅一纪矣。昨日司勋员外郎张仲素缋之访予，因吟新诗，有《燕子楼》三首，词甚婉丽。诘其由，为盼盼作也。缋之从事武宁军累年，颇知盼盼始末，云尚书既没，归葬东洛，而彭城有张氏旧第，第中有小楼名'燕子’。盼盼念旧爱而不嫁，居是楼十余年。幽独块然，于今尚在。予爱缋之新咏，感彭城旧游，因同其题作三绝句。”

所谓“徐州故尚书张”，即张愔，盼盼是他的爱妓。因其也姓张，且与盼盼恩爱，故“张”冠“张”戴，套用张敞“为妇画眉”的故事，以“画眉人”称之。这种作法在诗词中是很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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