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流氓,放下你的粪桶!
我谓“文字”流氓,因为有些会写字(不一定真会写字,但至少会敲打键盘)的男人或女人,为了求得名利或搏取点击流量,不惜使出了拉屎、泼粪的下三流手段,沦为流氓;然而即使堕落为流氓,也实在不配冠以“文坛”之头衔,只能称之为“文字”流氓。
曾经以当众拉屎撒尿为荣的“屎尿体”诗歌发明人贾浅浅,由于在网上被曝光刷屏而“一夜成名”。这位“当今李清照”完全颠覆了国人对诗词的认知,嘲笑声、讥讽声也因此不绝于耳,其代表作《朗朗》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臭名远播:
妹妹在我床上拉屎呢
等我们跑去
朗朗已经镇定自若地
手捏一块屎
从床上下来了
那样子像一个归来的王
尽管至今还有几个死心塌地的卫士为贾浅浅站岗,但“屎尿体”的臭味大概再无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日子了。
不过拉屎撒尿还只是个人的生理活动,虽然难闻的臭味令人掩耳蹙頞,却不曾溅到他人身上。然而对恶意泼粪的那些“文字”流氓来说,则应另当别论了。
某些“文字”流氓在一代代基因遗传后发现,在那些过世的名家鸿儒身上消费,以他们做靶子来射箭,是一条把自己名字刻入石头而“不朽”的捷径。于是自改革开放以来,一个个“文字”流氓大胆地前赴后继,向一位高山般的巨人开战。他们如同当年堂吉诃德那样,奋不顾身地向巨大的风车冲锋,不同的是堂吉诃德只是一个被塑造出来的骑士笑柄,而“文字”流氓却是实实在在的骂街泼妇。
他们把伟人鲁迅作为银行的存款,在不知疲倦的声声谩骂中取得利息,正如一个“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的莽汉派诗人李亚伟自白:“把鲁迅存进银行,吃他的利息”。从90年代某些新生代作家要搬掉“鲁迅这块老石头”起,到以骂为职业的“痞子”王朔不失时机地跳将出来嘲讽:“愤怒出诗人,你(鲁迅)愤怒的对象有多大的格局,你的作品就呈现多大的格局。”尽管几片乌云不识时务地漂浮在万里晴空,然而一阵猛烈反击的劲风很快将它们吹得无影无踪。“他活着别人就不能活的人,他的下场可以看到”,看结果无需等到“文字”流氓的身后,而是在他在世之年。
当亿万民众与时俱进,跨入信息爆炸和碎片化的时代后,给“文字”流氓以随心所欲地编造“内幕”、篡改历史提供了更多机会,加之以流量为王、借点击赚钱的利益驱使,于是以鲁迅为旗帜的名家鸿儒,更难逃被网络和自媒体们任意消费之劫,甚至遭泼粪之灾。某公众号此前曾发布了一篇《贪财的鲁迅》,不吝笔墨把鲁迅调侃成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指他“在文字变现上实现了利益最大化”,遭到大量网友怒斥。小巫见大巫,更有蓄意诬蔑鲁迅的无耻之徒,不断以泼粪的恶毒方式来矮化文化巨子,一度胆大到了肆意妄为的地步。撼山易,撼鲁迅难,这一小撮“文字”流氓倒行逆施的泼粪行为,不仅引起众怒,更遭到学者们的绝地反击。
“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些人死了,他还活着。”伟大的民族魂是不会因咒骂而变得渺小甚至消失,鲁迅的形象正是在骂声中变得愈来愈光辉,骂不倒的鲁迅永远活在广大人民心中。
“文字”流氓逐渐发现,鲁迅从来没有离开过时代,他太贴近民心了,骂鲁迅无异于自取罪戾,自食其果。“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因此又跳出来几个“文字”流氓,他们把粪桶举向作古已久的先贤。先贤离开世人太远了,任凭你挖地三尺进行“考古”,胡编乱造出什么“结论”,既可以剑走偏锋,博取眼球,赢得流量,又不会引火烧身,招惹骂声一片。
于是就有人把粪桶对准八百年前的伟大爱国诗人陆游,这些“文字”流氓与陆游素不相识,也从无冤仇,然而既然他是一位伟人,就不免让他受委屈了。陆游的一生,念念不忘抗金北伐,收复中原,在风烛残年之际,依然“有谁知,鬓虽残,心未死!”临终前犹自留下“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的《示儿》诗。“文字”流氓并非无知,觉得对陆游的爱国精神似乎无懈可击,就以他的爱情作为软肋,开始不知羞耻地泼粪水赚流量。
前几天偶尔从网上看到一个视频节目,初时不以为意,及至打开一看,只见一个大嘴,在屏幕上狺狺狂吠,对陆游与唐婉的爱情和婚姻,作了如此“重评”:
一是陆游当年抛弃唐婉,说到底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而后来他在沈园与唐婉邂逅相遇时,更不该写下《钗头凤》,既成为插足于赵士程、唐婉之间的第三者,又导致唐婉香消玉殒。
二是陆游再婚后,与新妻子王氏卿卿我我,十分恩爱并一连生育五子。他的心中已无唐婉,离开唐婉后他的日子过得依旧滋润。
三是并无婚恋史的皇家后裔赵士程,不惧流言蜚语,娶了离异且不能生育的唐婉后,对其百般恩爱,并为她放弃了仕途。在陆游和唐婉相遇时,他又大度地为他们留出相处的空间。
四是在这场爱情游戏中,最无辜而可敬的人物应当是赵士程。他没有陆游的才华,写不出千古名篇,却以自己对唐婉的一往情深,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情怀和感人故事。
这一番“石破天惊”的重评,果然是一反既往,大跌眼球,“文字流氓”可谓事半功倍,阅读量或破“10W+”大关矣。然而扪心自问,你的良知何在?人性何在?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从你一开口,人们就把你的祸心恶行看得一清二楚。玩火者必自焚,泼粪者终遗臭,大嘴靠编造谎言、歪曲史实的言论推销自己的假货,以泼粪的无耻行径妄议和侮辱古今名流,最终只会让自己淹没在一片唾弃声中。
爱是永恒的,古今中外概莫例外。既然有至死不渝的永恒的爱,就会有传诵千年的永恒的爱情诗。
陆游和唐琬联手谱写的两首《钗头凤》,哀怨地诉说了棒打鸳鸯、夫妻生别后十年中,郁积在他们内心的痛楚和绝望。他们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他们那泣不成声的咏叹,通过时空隧道从800年前的沈园传了过来。多少读者的泪,就在这一时刻夺眶而出,多少读者的心,就在这一时刻碎成两瓣。听说后来还有人写了题为《不进沈园》的文章,怕亲身面对这场爱情悲剧。
不进沈园诚然是一种感情的表示,而走进沈园最令游客注目而也是使园林名满天下的,则是题在粉壁上的两阕《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晚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两阕千古名作,演绎了一段凄婉的沈园情梦,泣诉着一桩辛酸的古人旧事。对于陆游来说,这段让他饮泣吞声的往事总是萦回在他眼前,他为此遗恨一生。而对于唐婉来说,她更因这段肝肠寸断的往事“怕人寻问”而“咽泪装欢”,强饮着这杯本不应属于她的苦酒。
陆游是南宋著名的爱国诗人,因其诗名之大而赢得“小李白”之称。然而使陆游这位诗人的名声锦上添花的,就是他这一段沈园情梦,他这一首《钗头凤》的绝唱。大概没有哪一首爱情绝唱的传播有《钗头凤》那么广,大概也没有哪一个古人的爱情之梦有陆游那么长。
法国作家巴尔扎克曾深有感触地说:“一封信代表一颗灵魂,等于口语的忠实的回声,所以敏感的人把信当作爱情的至宝。”唐琬含泪读着陆游的词,一封写给她的信,她透过写着《钗头凤》的墙壁,看到了陆游洒下的晶莹透亮的灵魂和忠诚贞洁的爱心。陆游的词使他悲痛眷恋的内心世界又一次掀起情感的波澜,遂和泪应和了又一首情感哀怨、意境凄怆的《钗头凤》词。巨大的痛苦无情地摧残了一颗善良而脆弱的心,不久唐琬便忧郁而亡。就这样,陆游和唐琬以短短的120个字,合著了一部情天爱海,忠贞不渝的爱情悲剧,这部短剧堪与另一首爱情悲剧长诗《孔雀东南飞》在历史的长空双峰插云。
这部爱情悲剧并没有因唐琬去世而戛然落幕,晚走的陆游依然执著地谱写着它的续集。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诗人心中的眷恋,在他63岁那年,“偶复来菊缝枕囊,凄然有感”,又写了两首情词哀怨的诗: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绍熙三年(1192年),68岁的陆游来到沈园,旧地重游。虽然园已易主,但当年题墨犹在。阅读旧作,能不凄然?何况时值深秋,人近黄昏,往事已成断梦残云,他也只能无奈地消除过去的妄念,向神龛寻求解脱了。怀着怅然的心情,陆游写了一首七律《禹迹寺南有沈氏小园,四十年前尝题小阕壁间。偶复一到,而园已易主,刻小阕于石,读之怅然》:
枫叶初丹槲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神龛一炷香。
庆元五年(1199年),75岁的陆游再游沈园。这时候唐婉已离他而去44年之久,但陆游的缱绻之意却反而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加深。他努力追忆着深印在脑海中的惊鸿一瞥,在荷花池畔题下《沈园二绝》: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帐然。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无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疑是惊鸿照影来。
愈是在黄昏日暮的天假之年,陆游愈是怀念旧日,思念伊人。开禧元年(1205年),陆游又一次赋下记咏沈园、追念唐氏的《十二月二日夜梦游沈园二绝》诗篇,其时他已年届81高龄: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绿蘸寺桥春水生。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随着人生的路程愈来愈短,陆游深感来日虽无多,而怀念却无期。他一次次提起已显得沉重的羊毫笔,平静而坚定地表达了珍藏于心底的至死不衰的爱情:
城南亭榭所闲坊,孤鹤归飞只自伤。
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
(《城南一首》)(82岁作)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春游四首》之三)(84岁作)
陈衍在《宋诗精华录》中评曰:“无此等伤心之事,亦无此等伤心之诗。就百年论,谁愿有此事?就千秋论,不可无此诗。”陆游与唐琬在沈园留下的诗、留下的爱和留下的梦,赋予沈园一种特有的文化情调和魅力。
爱在断云悲歌的沈园——
这里没有巫山上的浪漫
也找不到洛水畔的虚幻
但却珍藏着永恒的爱情
历经沧桑也从未断弦
爱在残壁遗恨的沈园——
悲歌难以稀释一怀愁绪
又岂能驱赶相思的病魂
离索的痛苦注入黄藤酒
也无法麻醉牵挂的情缘
爱在春波惊鸿的沈园——
香消玉殒业已四十四年
古稀老人再访离殇之源
羁绊柔肠的是伤心桥下
脑海中闪映出惊鸿一现
爱在孤鹤哀鸣的沈园——
一生的幽梦行将告终
依然蹒跚在爱海情天
永不回头地走在城南小陌
苦苦追寻在水一方的伊人
爱是世上最难写的文字
爱是人间最难懂的诗篇
懂得最深的唯有陆游
写的最美的当数唐婉
爱——在劳燕分飞的沈园